(1)
这是2000年的5月14日,是他们故事开始的日子。
天花板上的老电扇还在转动,白色的墙上几乎贴满了周杰伦的海报,书桌上有本日记本,一阵大风刮来本子的封面颤颤巍巍地被吹开吹到了第一页。
吹到了遇见你的这一天。
五月份的天实在太热,唐茨坐在椅子上,在吊扇的下面。尽管把风力开到了最大,可是她的身上有了一层薄汗,脸上红扑扑的。
堵在鼻子间的棉团一整个被浸红了,唐茨仰着头跑到楼梯口朝楼下大喊:“妈,我又流鼻血了。”
王瑜拿着锅铲出现在楼角:“等会儿妈先把火关了。”
走时她还在低声嘀咕:“怎么上火这么严重呢?”
唐茨跑到厕所对着那面大镜子看。
鼻梁上有一处红红的印记,她用手轻轻触碰有些酥麻的痛感。
她的肤色偏白那团红色在脸上有些触目惊心。
——
天空下起飘飘细雨,水珠从树叶滑落。
窗户外的盆栽上有一只小蜗牛沿着树叶蠕动,有一条粘稠的痕迹。
“当含有否定意义,放在句首要进行倒装,将be动词…”
英语课时在太过枯槁,唐茨盯着窗外发呆。
雨慢慢变小,直至消失。天边笼上一层灰色乌云,将天空遮挡得一丝光不露天,连着远方的教学楼,像一幅灰色的水墨画。
“好了,这节英语课就上到这里。”英语老师在讲台上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唐茨,等会儿把作业报给我。”
椅子在地面划过刺拉的声音,唐茨站起身回答:“知道了。”
英语老师走后班上大多数人都趴在课桌上睡觉,一时间教室竟有点安静了。
为了不打扰其他同学,唐茨小心翼翼地从桌肚里拿出一点英语本清点了数量,轻脚走出教室。
虽然高一搬到了新校区,但是教师办公室还是在原地方。唐茨需要走大半个操场去到对面的教学楼,对于这点唐茨苦不堪言。
她是英语课代表,就搬作业一天至少都要走两回。
路面上的积水,形成各种大小各异的水洼。
唐茨低头避着水洼走。
就算是下雨天也抵挡不住少年的热情,依旧有许多男生在操场打球。
球鞋在地面跑出的声音,球砸到地面的声音,球进之后欢呼的声音。唐茨对此充耳不闻,她怀里抱着本子,眼睛看着脚尖低头,慢慢的走。
可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球场传来男生们的惊呼声,唐茨经不住好奇抬头望了一眼。
黑点距离眼睛很近,出于本能,她闭上了双眼。下一秒,唐茨觉得天旋地转,出于惯性,她向后踉跄了两步,怀里的本子被撞散在地。
篮球正中鼻梁骨,唐茨觉得鼻子难受,一股热流从鼻间流出。
完了,唐茨心想。
鲜红的血迹在白色的校服上格外显眼。
身旁是急切的脚步声。
“没事儿吧?”他说话还带着一点喘息声。
唐茨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几道阴影打在自己身边,被这么多男孩子围观,她有点窘迫。
“你流鼻血了!”男生惊呼出声。
鼻尖有种酸涩的感觉。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男生挠着头,脸上也有些焦急,“没想到这边有人的,你要不要紧?”
唐茨摇头,现在的她心里想起了之前去动物园的时候,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
倒是跟她现在挺像。
“抬头。”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唐茨仰头,脸上有摩擦的触感,是他用纸巾帮她擦掉脸上的泥垢和血迹。
“谢谢。”唐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被纸巾挡住露出来的眉眼。
温柔而又疏离。
眼尾下似乎还有一颗痣。
“血止不住,陈藁送她去医务室。”
“啊,好。”
陈藁拉起她的校服衣摆,说:“你用纸堵着,尽量仰头。”
唐茨跟着他走了几米,才反应过来作业本都还在地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蹲在地上宽松的校服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形,他把地上沾了泥水的本子拿纸巾擦干净,一本一本的捡起来抱进怀里。
这就是她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2)
人们都说雨过天晴好运来到,可是雨却又下了。
唐茨坐在医务室里的小病床上面,手里端着一杯热水,脸上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鼻梁上贴着一片白色的膏药。
“幸亏没有伤到骨头。”女校医收拾着桌上的器具,回头看了一眼,“但是这脸,毁容可就不好咯。”
“啊?会毁容啊!”陈藁大惊问道。
女校医翻了个白眼:“谁让你们下雨天也要打球的,什么球非要现在打,有的是时间给你们打。毁容倒是不会,但还是会留疤。”
她转身从药柜上翻出一粒药片,递给唐茨。
“谢谢老师。”
唐茨脸上没什么神色,倒是陈藁都快成苦瓜脸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唐茨看到雨滴从玻璃上滑落的样子,原来是有迹可循的。它们短裂,急促,破碎,缓慢,像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欲言又止充满压抑。
陈藁把钱付了,将手里的用塑料袋装在一起的药品递给唐茨:“不好意思啊。 ”
“没事。”她微微浅笑,接过“谢谢。”
陈藁一时间没接话,手不自觉的摸上脑袋上短粗的头发。
两人一同走到门外,雨势更大了些。
唐茨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面。
陈藁见她要走,提议道:“要不等雨停了再走吧!”
唐茨摇头,将手中的袋子举过头顶,冲进雨里。
她的身影不一会儿就被雾气掩盖消失不见了,只留下雨滴狂撒地面的声音。
(3)
等回到教室的时候,唐茨微喘着气。她把打湿的校服袖子用双手拧紧,水滴从衣服缝隙中挤出,吧嗒落在地上。
唐茨把原本扎起的头发披散下来用纸巾包住一点点吸收上面的水分。
坐在旁边的叶嘉音悠悠转醒,再看见他的一瞬间惊道:“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老师让我报作业,回来的时候雨突然就大了。”
“那你鼻子怎么回事?”她将脸凑得极近。
“我。”唐茨下意识向后退了一点,脑海不自主浮现少年蹲下的身影,“回来的时候被球砸到了。”
“怎么被砸成这个样子?他们是哪个班的?道歉了没?”说着他就要拉着唐茨出去找他们好好理论。
“没事的,道歉了的。”唐茨拉住她。
虽是下雨天担五月的天气还是有些闷热,她的衣服干得很快。
唐茨接下来的一整天都盯着窗外发呆。
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4)
后来从朋友口中得知他的名字。
那天是艳阳高照,临近期末她和朋友一起搬书回寝室。走在路上被一排树荫遮挡带来了属于夏天的凉爽。
不管有多热,篮球场上总有些男生在打球。
“唐茨,你看。”朋友用手肘轻轻推了下她。
唐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脸上流着汗珠,面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眼神坚毅者望着前方。
“陈絮,快接球。”陈藁大喊。
他向上一跃,轻松的接到了丢过来的篮球。接着,他向左慢慢的运球,几个转身后从面前拦住他的两个人中跑了出去,球在地面拍打发出的砰砰声跟唐茨心跳的声音一样。
“耶!”球进了,陈藁大叫一声。
“陈絮,不错嘛,咱们配合的也是越来越好了。”陈藁走到陈絮身边,手勾住他的肩膀。
他浅浅地笑着,用手抹掉脸上的汗珠。
唐茨收回视线,用手里的书本扇风。
“诺,他叫陈絮五班的。”
唐茨点点头,视线再次转过去,透过树间的间隙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发丝都变成了金黄色。
今天的阳光也太大了点,她的心里有些异样感觉。
时间真是奇怪,有时快有时慢,有时长有时短,又是平凡有时珍贵,有时让人遗忘有时让人刻骨铭心。
窗户外烈阳高涨,刺目的阳光被窗帘遮挡,风吹起帘子一角,一束光洒了进来。洒在未擦完的黑板,洒在书桌上未写完的作业,洒在教室的角落。教室被光照的耀眼,校园广播还在播着不知是哪一年流行的歌曲。
唐茨的成绩不算好只在班级中游,之前中考超长发挥来到了一中,但是这里聚集的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等生,自从上了高中后,她的成绩就从没考好过。
在家里每次复习到深夜,母亲就一直开着客厅的灯没关,直到她睡觉后,灯就消无声息的灭了。
母亲跟她说,高中要想提高成绩就必须要付出努力,妈妈不会让你一个人努力,会陪你一起努力。
这次期末考试也是不想让她失望,唐茨付出十二分的努力,希望这次能考出自己理想的成绩出来。
她每天早上总是前几个到教室早读,晚上又是晚几个才走。
唐茨的黑眼圈也严重了,脸颊泛起一些小痘痘。
她的同桌叶嘉音被她这副样子吓到了:“唐茨,你最近怎么这么用功?”
她笑着解释一番,因为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要对未来负责。
以至于到考试结束都没能再看见他一次。
每天复习到深夜她用手支起脸颊,脑子里总是会浮现出他在球场的样子。
是那么肆意青春的少年啊。
可是她不是小说女主角,没有很好的家境,也没有聪明的头脑,不能做到跟他一样从学习时间里抽出一点儿时间来玩。
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成绩。
考试很快就过去了,但是唐茨并没有放松,每天除了假期作业外又背单词之类。
直到那天早上。
夏天的早晨,天亮得比哪个季节都要早。打开窗户,清新怡人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把刚起床后残存的丝丝睡意完全驱走;清凉的晨风扑面而来,让唐茨立刻精神抖擞。
在吃饭的时候,她发现布丁不见了。
布丁是她家养的猫,是一只花猫。
小花猫之前是流浪猫在幼儿时被唐茨捡到就带回家一直养着的,从小花猫变成老花猫它早已成为家里不可忽视的一员。
吃饭之前,唐茨有个习惯,先给布丁碗里装点吃的后自己再吃。
可是今天给它喂食的时候,它却没在。以往布丁都会屁癫癫的跑过来蹭唐茨的手,舔舔她的手,可是今天却没有。
“妈,布丁呢?”唐茨转头问。
“昨天中午跑出去了,晚上好像都没回来。”母亲说。
唐茨看着猫碗里的猫食,不经发起呆。
以前不管跑出去多久都会回来的啊,这次不会…
吃饭的时候她都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略过猫砂盆,布丁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亲人般的存在。
直到下午布丁还是没有回来。
母亲说,再等等吧,它老了,走的就慢了。
或许它是真的走了,去了天边了。
老人说过,猫去世的时候都不会在家里,它会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那里把自己的生命结束。
昔日布丁依偎在她身边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唐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心里有些难受。
两天过去了,布丁还是没有回来。
树叶被阳光照的脆嫩欲滴,通过树叶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太阳成了许多个小光圈,直直看去并不刺目,倒是有些好看。
唐茨在家附近都贴上了寻猫启事,她还是相信布丁是走丢了的。
她带了遮阳帽,脸上有些汗珠,此刻正用手里的单子扇风。
她把周围走遍了也贴遍了,迟迟没有收到布丁的消息。
唐茨站在树荫下,看着远处的小公园,眼睛一眯。
阳光下那块花斑格外显眼。
唐茨小跑过去,在拐角处见到了花斑的主人。
花猫靠在花丛里,身体似乎还在发抖。
“布丁。”唐茨低声唤它。
花猫听见她的声音,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出来。
唐茨靠近了点,耐心的唤它:“布丁,快出来。”
“它是你家的猫吗?”
冷不丁听见身边的声音,唐茨吓了一跳。转过头,他的脸被阳光修饰,脸颊边都是金灿灿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是眯着眼。
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蹲在她旁边,脸颊两边似乎有小小的梨窝。
“前几天我就发现它了,它的脚好像是被狗咬了就跑来这里,我给它简单包扎了一下,本来想先将它带回家的,但是它可能是受太大的惊吓了吧,怎么都不出来。”
“所以,这两天我就一直来这里,这只猫是你家的吗?”
唐茨点点头,看向布丁的眼神里带满了担忧。
他明显是看见了,说:“虽然它受伤了但是我这几天都在帮它消毒,给它也带了吃的,所以它现在倒是没什么问题。”
(5)
唐茨闻言,说了声谢谢。转头把手伸进草丛里,想把布丁带出来。
但是等唐茨摸到它的时候,它起先还是温顺的,当唐茨用点力的时候,布丁就开始反抗,有些凶狠的喵喵叫。
见状,他说:“它受的刺激有点大,所以你用力的时候它就会产生过激反应。”
他拽了下唐茨的衣袖,唐茨转头就见到他明媚的笑容,不同于之前的疏离,是温柔的,极富暖意的。
或许是天气原因,唐茨晃了心神。
“那现在怎么办?”唐茨问。
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火腿肠,撕开包装,一点点掰下放到地上,从草丛到他们这里连成了一条线。
“唤它。”他叫唐茨。
唐茨点头,拿起地上的一块,冲草丛里喊到:“布丁,布丁,快出来吃好吃的。”
“布丁,快出来。”他喊。
唐茨心里一动。
草丛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布丁就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它走路有点拐,走得极慢,低头嗅地上的火腿肠,吃掉了。
一点点走到他们面前,吃掉了最后一点火腿肠。
唐茨伸出手在它的面前,它迟疑一下,还是蹭着她的手心,用舌头舔舔她的手指。
这一刻,唐茨笑了。
笑得是那样的轻松,笑得是那样的动人,是那样的让人心疼。
就像这炎热夏日里的一抹清泉,动人心魄。
他收回视线,手也伸到布丁面前,有些赌气的说:“怎么光亲近她不亲近我啊,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花猫听话蹭着他的手心,发出喵喵叫声。
他哈哈笑起来。
唐茨侧目,看了他一眼。
这个夏天,站在草丛旁的唐茨心里乱乱的,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花猫躺在唐茨怀里,正在舔递自己的爪子,微风拂过,带起她垂在脸侧的发丝。
“谢谢你了。”唐茨笑着说。
“哈哈哈不用,我觉得你好像有些眼熟。”他说。
“你是不是也是一中的啊?”
听见他这么问,唐茨点头。
“那我们肯定见过。”他笃定的说。
唐茨没说话,看了眼天边,云彩正在慢慢褪成橘黄色,太阳也在慢慢下落。
“我叫陈絮,我是五班的。”
我知道,唐茨心道。
“我叫唐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