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阿晓说,寻回来的孤魂里,只有你活到了现在。”
景钰坐在雕花的梨花木椅里,怀里抱着不安分的于焉,手里是那个精致的人偶,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人偶细腻的纹理,那由他亲手雕刻的人偶虽然没有生命,却沾染着他的温度。
“这人偶里有她的一缕残魂,换上这个,你就会慢慢变得像她些了。”
听不懂景钰在说些什么,于焉本来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这话却突然清醒了过来。
什么狗血替身文学,虐文女主必备桥段在脑海里过了个来回,于焉清醒了几分,又挣扎着要从景钰膝上下来。
“放我下来,谁要像她!”
景钰却突然冷下脸来,收拢手臂不想让人离开,语气也冷冷的。
“你只是一个游魂,到了我的地盘,难道你以为你还有得选吗?”
于焉挣扎不过,但也不甘心就这样被要挟,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和景钰无声对峙着。
看着眼前人稚嫩但倔强的脸庞,景钰觉得有几分熟悉,因着这几分熟悉,又生出一点好心,于是他罕见地软下声音来,握着于焉手腕,将人拉近了几分,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态度。
“放心,我不过是想要拜托你替我扮演一个人,事成之后,我会放你离开,届时,你是要借尸还魂还是轮回转世我都可以帮你,总好过做这天地间一缕无归处的孤魂野鬼好,不是吗?”
景钰温声劝导,眼里的诡诈隐藏起来,显出几分温和良善。
于焉不至于被他的伪装欺骗,但他说的话对自己来说却是有诱惑力的。
“好,我可以帮你,事成之后,我也不需要你替我做那些,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景钰挑眉,又习惯性地显出几分嘲讽,但还是颔首答应了对方的要求,甚至不在乎对方说的要求会是什么。
“我们拉勾。”
于焉想都没多想就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话出口,景钰和于焉都呆了片刻。
一定是被木偶影响了神智,于焉无声闭眼掩饰尴尬,但再睁眼时表情却无比严肃坚定,朝着景钰伸出手去。
景钰看着对方伸出的手指,无声轻笑了一声,但还是纵容地搭上了对方的手指。
两人手指搭在一起,于焉煞有其事地念完了“咒语”,完整地盖了章,这个约定才算是彻底定了下来。
即便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保证对方会履行约定,但于焉还是信了,最糟糕不过继续做这世间的一缕孤魂,也不会再糟糕到哪里去了。
于焉第二次换了个“身体”。
这一次的她是个半大的少年,脸庞依旧有些稚嫩,但能看出几分熟悉。
像是故事中的于焉,丞相的女儿于焉,而不是她徐焉。
于焉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是这些对她来说并无意义,是谁也并不重要。
她本就是异世界的孤魂。
而景钰也更加频繁地来看望她。
最后直接以养病为理由,搬到了这处别院中,和于焉住到了一起。
别院不大,但布置处处精致,于焉平时喜欢在院中种花钓鱼,阿晓总是惯着,但景钰到来以后,于焉就处处被拘着,这也不能干,那也不合适。
还要每日陪着景钰在书房里看书练字,景钰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本于焉笔迹的摹本,要于焉每日照着练习。
于焉在现代社会并没有练过毛笔字,因此连最基本的握笔都稍显生疏,所以别说模仿了,根本就连完整的字都写不出来。
“不练了!”
在于焉又一次写出一团团黑墨以后,她的耐心也终于告罄了,扔下了笔,哒哒哒地迈着小短腿就要跑开。
还没跑到门口,一双手揽着于焉的腰肢,将人抱到了怀中,于焉挥着手要推开对方,一个不小心“啪”的一声拍到了景钰脸上。
于焉安静了下来,不用回头都猜得到身后就是景钰的黑脸。
但经验告诉于焉,这个时候就要没理气也壮,别给对方先发制人的机会。
于是于焉撇撇嘴,头一仰就要开始抱怨。
“你看到了,我根本就学不会,我就是个文盲,哪里接触过这些笔墨东西嘛,你就是在为难人。”
话落,于焉没等到景钰的回应,良久,一声轻笑在头顶响起,于焉皱眉,想要回头说些什么,突然被人抱起,放到了一旁的凳子上,景钰站在于焉身后,将人圈在怀里,抬手握住了于焉的手。
声音又在头顶响起,这一次温和了不少。
“委屈什么,学不会,我教你就是了。”
于焉疑惑,景钰却已经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起初还是有些歪歪扭扭,但渐渐的悟到了其中要领,于焉也明白过来,能脱离景钰自己慢慢写。
但毕竟是初学者,于焉写得算不上好看,比起摹本上的,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于焉像是较上了劲,也慢慢地静下心来认真写了起来。
景钰端坐一旁,看着于焉认真执拗的面孔,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景钰在行宫里几乎没有什么正经事,即便有,也是避着于焉的“大事”。
但这些与于焉关系并不大,字勉强练得差不多时,于焉开始学习官家女子的仪态。
景钰是她的唯一老师。
“你到底想让我做谁的替身?”
顶着个破碗站在阳光底下,于焉看着不远处悠闲坐着的景钰,气不打一处来。
“你猜。”
景钰慢悠悠地摇着一柄白玉的折扇,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于焉的身上。
“啪!”
瓷碗落地,这次彻底碎了个彻底,于焉泄气地直接坐在地上,锤了锤自己酸疼的腿。
“站不动了,谁爱学谁学,我罢工!”
说完,于焉躺倒在地,彻底不动了。
通过这么多天的学习,于焉大概知道自己是在模仿一个官家女子,至于对方是谁…
迟早会知道的。
景钰眯了眯眼,却并不着急出声。
虽说他看起来像是在密谋什么了不起的事的样子,但是大部分时候,特别是对待于焉的时候,他却显得格外宽容,比如说现在。
景钰欻一声收了摇扇,走到于焉旁边蹲下,挑眉看着于焉,嘴角是一贯的漫不经心的笑。
“照你这个学法,我应该直接送你去投胎。”
景钰的折扇落在于焉额头,不轻不重地点了点。
于焉皱眉,抬手不耐烦地挥开对方作乱的扇子。
“求之不得。”
于焉蔫蔫的,但也没忘记两人的约定。
“想得美。”
景钰的轻笑在于焉头顶响起,随后又是不轻不重的一记轻敲。
“起来,带你去吃点东西,不着急。”
于焉躺着没动,做人的时候她就对食物没什么欲望,做鬼以后就更不在意了。
但景钰像是铁了心似的,见于焉没动,直接上手将人圈在,拉了起来,最后半拖半抱地弄回了屋里。
一桌玲琅满目的丰盛菜肴,看得于焉毫无食欲。
也对,毕竟于焉现在是鬼,鬼又不吃东西。
但景钰却兴致极高,不停地往于焉碗里夹菜。
“快吃,吃了长胖点才好,你太瘦了。”
景钰自己不吃,只是一手搭着头,静静看着于焉。
于焉蹙眉。
什么狗血替身,还要她增肥。
话虽如此说,于焉却并没有拒绝。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
大部分时候两人都比较沉默,只是涉及到学习模仿的时候,两人会有些交流,不过并不愉快。
更准确的说法是,于焉单方面的抗议。
最初,景钰还会良言相劝,甚至语言威胁,但是发现根本没用以后,他就放弃了,甚至变得比于焉还要佛系,好像突然就不在乎于焉学得像不像。
“你每天这么消极怠工,就不怕我学得不像,耽误你的计划吗?”
于焉吃得两腮鼓鼓,抬头看了一眼景钰。
“你担心我违约?”
景钰自顾自地斟茶喝,视线和于焉投过来的视线对上,带上了一丝戏谑。
“切,当我多嘴。”
于焉翻了个白眼,不再理对方。
每次都是这样,一提到他那个“绝妙”的计划,这个人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变得刻薄起来,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只看得到利益纠葛。
景钰指节轻叩桌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良久,看向于焉,看着对方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快朵颐,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似的,轻笑一声。
“我看,要是靠你,我的计划早就完蛋了。”
于焉嘟囔了一句,对这样直白的贬低没什么反应,只自顾自地嚼嚼嚼。
时间过得不快,景钰像是真的放弃了似的,渐渐地,对于焉的教导越发松懈,甚至有时候只是叫于焉陪着喝喝茶,一整天别的什么都不干。
“你想做皇帝?”
这天的茶格外的苦涩,于焉漫不经心地喝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么一句话就这样出了口。
出口时,于焉才意识到有多不合适,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也收不回来了。
反正她是鬼,即便再大逆不道又不能死第二回。
景钰摇扇子的动作一顿,抬眼向于焉看了过来,随后自顾自地勾唇笑了起来。
“想啊。”
见对方就这么大方地承认了,于焉点点头。
“做皇上好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景钰又摇起扇子来,眯着的眼睛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但话语确是轻飘飘的,像是只是随口一说。
于焉皱眉,摇了摇头。
“不对吧,随心所欲,那不是昏君吗?再说,皇上难道就不会受制于人?”
景钰却笑了起来,抬手,玉扇冰凉的扇柄点了点于焉的额头。
“难道我做不得昏君。”
语气依旧轻飘飘,像是玩笑。
“得了,你虽然是鬼,但这世道,对付鬼的手段,不是没有,杀头的话,今后要少说。”
“毕竟,不是谁都像我一样愿意宠着你。”
景钰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怪,语调低落许多。
于焉却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不过确实安静下来。
桌上茶水凉了,最后一点热气溢散,于焉盯着深褐色的茶水,抬手一饮而尽。
“真恶心。”
于焉放下茶盏,不轻不重的一声轻响遮挡住了她的低语。
景钰闭着眼假寐,听到了于焉那句虽然放低了声音但根本没打算掩饰的话,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