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当初便应该听我母亲的!给她药里下一剂猛毒!”
“我这一生都对不住姐姐,若人的福报真有定数,我愿舍下它给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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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公子,他是一个真心欣赏我、懂我的人,我喜欢他。他已经为我遣散府中通房了……”
“我觉得人都是会变的。我在变,侯爷也在变。有没有可能,人就是因为有了经历,才能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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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晕了姐姐,替她上了花轿,明日世人定要笑我自轻自贱、有悖纲常。”
“和离吧明儿,这是你逃离这里最好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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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华贵的雕花松木软榻上,一女子双目紧闭,丝丝冷汗从她额角沁出。分明是夏日炎阳,榻上的女子却仿若置身于腊月寒冬。
她蜷缩在软榻上,冷汗淋漓,双手紧紧攥着盖在身上的毯子,似即将溺亡于水中的人要抓紧水上最后一根浮木。
女子面色惨白如纸,但细看之下,仍能看出她姣美的容颜。即便陷身于梦魇中,依旧不显狼狈。反倒似一颗深陷于泥沼的明珠。
她苍白的面容带着长久来养尊处优的秀气与稚气。虽已嫁为人妇,但脸庞并未褪去少女的青涩,婚后美满的生活为她浇灌了一丝妇人的柔媚,更显得如珠似玉。
只是如今,珠玉般的美人沉溺于梦魇中,神色狼狈、表情痛苦,大有一梦不醒之兆……
“夫人,夫人,醒醒……”一旁侍女的低呼并未将她唤醒,梦中看到的是另一个人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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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份恩情,我永远不会忘。今日起,无论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今日起,我愿散尽府中女婢,永不踏足烟花之地。我魏廷瑜的笔,自此只画窦明一人。有违此誓,刀剑穿心!”
“佩瑾,此誓,我替你应了,也替你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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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尽时,窦明从梦中猛的惊醒。脸上血色早已褪尽,唯有一双空洞无神的双眼望向前方,神色涣散。
梦中的声音虽已散尽,却仍似萦绕于她心头,盖过了耳边侍女的轻呼。
山盟海誓终成空,往事不堪入梦。
如今再回想起梦中所思所念,千言万语,竟只汇得一句:此非良人,不堪托付!
娘和姐姐说的都是对的,是她没有听劝,是她一意孤行,落得个自作自受的下场!
梦中两世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不问吉凶,这一次死的仍是济宁侯夫人。
如今大梦初醒,恍若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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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可是这几日没休息好,魇着了?不如再歇息片刻?”
“无妨……”缓过神来的窦明摇了摇头,她将自己闭上眼,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膝间,掩去眸中的神伤与脆弱。
侍女以为她做了噩梦,不敢再出言打扰。但窦明自己却知道,那不是梦,她不是魇着了,而是——醒了过来。
窦明清楚的知晓,梦中发生的一切都是曾经真实存在的!那是她荒唐糊涂的前半生。
她与魏廷瑜,两世欢好,两世不得好死!
第一世,她抢了姐姐的夫君,姐姐重病之日,与魏廷瑜珠胎暗结,暗中苟且时被姐姐发现。她不思悔改,反倒与魏廷瑜合谋,来个栽赃陷害、死无对证!
姐姐被扣上谋反的罪名,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坠落悬崖尸骨无存。
而她,踏着姐姐的尸骨上位。本以为风光无限,却也是好景不长。
所嫁之人,不堪托付!魏廷瑜不是姐姐的良人,又怎会是她的知心人?
入门未过两年,魏廷瑜便在姑姐的撺掇下又纳了新人入门。而她因抢了姐姐的夫婿,为人不耻,失宠后日日被人戳脊梁骨。最终落得个郁郁而终……
第二世,她仍是抢了姐姐的夫婿。打晕姐姐,替姐姐上了花轿。自此,世人嘲她自轻自贱,讽她有悖纲常。她却沉溺于所谓的爱情里,饮鸩止渴,乐此不疲。
可叹好景不长,她窦明白活了两世!两世都落得个殊途同归的下场!
一门之隔,她看得清夫君的背影,听得清每一句戏酒调笑之声。
门内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她那曾起誓只画她一人的夫君,几笔便勾勒出舞女的曼妙身姿……
门外刀光剑影,濒死垂危,自她身下绵延出一道暗红色的血痕。那曾经被他珍之重之的她,如今被他弃之如敝履……
哀莫大于心死。临死的那一刻,她终于清醒了,却已经来不及了……
鸡蛋打碎在一个篮子里,她竟两世都栽在同一个男人身上。悲矣!苦矣!
……
窦明将自己埋在黑暗中,直至许久才抬起了头。
只是这次再睁眼时,那双眸子里不是第一世的阴险毒辣,更不是第二世的纯情稚气。
她眉眼盈盈,看似娇柔娴雅,眼底却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锋芒!
两世为人,两世不得善终!欠别人的债,她已经偿清了。而他人欠自己的,是时候讨回来了!
这一世,她定要为自己活一场!
窦明眸中目光灼灼,似天际的流星划破夜空。她不动声色的掩去眼中的锋芒,转瞬间便作出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那是她第一世惯会作出的假面。
这幅假面曾骗过了所有人,包括那时看人精准、处事圆滑的窦昭!
而如今,她将带着这幅假面,向所有亏欠过她的人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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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窦明已经清醒,侍女忙为窦明倒了一盏茶。窦明将白瓷盏中的茶慢慢饮尽,压下喉间的干渴。及至确认自己声色如常,这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夫人,已经过巳时了……”侍女看着窦明,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你说吧。”
窦明这一世仍是被请来的教养嬷嬷带大的,处处温和守礼,自是一派闺秀气质。
除了五日前成婚那日擅自替姐姐上了花轿,便再无过逾矩之处了。她做事都一板一眼,规行矩步,甚至是有些怯懦。
所以侍女在得到她的肯定后,便也没什么遮拦,大剌剌的就把话说出口了。
“夫人,国公夫人刚才又派人来催您了!说您误了请安敬茶的时辰,要与您好好说道说道呢!”侍女说话的语气带着愤懑不平,见窦明没有沉下脸色打断,便大着胆子一股脑将憋闷在心中的话悉数抖落出来。
“您说这像是什么话呢?明明您才是济宁侯府的夫人,这侯府内宅里都是您说了算,哪轮得着她越俎代庖!再说就算她是国公夫人、是长辈,可终究是嫁出去的姑姐,夫家不受人待见,现在倒在娘家摆谱立威风了!夫人您给她几分脸色,她倒开始变本加厉,越发拿自己当婆婆了!”
侍女一股脑将这些话说完,没听着窦明接话,疑惑的打量她的神色。
却见窦明脸色无喜无忧,既没像之前气恼的打断她鸣不平,又没有苦恼的劝她忍一忍算了。窦明姣好的面容像澄澈明净的湖面,表面激不起一丝涟漪和波澜,实则内中另有暗流涌动。像一面湖水,谋算和心计都埋在湖底。
见侍女安静下来,窦明兀自给她递了杯茶,和颜悦色:“喝口茶,消消气……”
侍女一惊,陡然跪下认错,“夫人,奴婢不敢,是奴婢说错话了……”
“无妨。”窦明摇了摇头,示意侍女起身,“她是国公夫人,品阶本就高于我;又是佩瑾的姐姐,是长辈。于情于理,我自是该给她些面子。”
身旁侍女听她说这些面子里子的话,以为她又要和之前一样劝她们忍耐,恨铁不成钢似的低下了头,没再言语。
却听得耳边窦明陡然话锋一转,“可这面子我给了,有些人却要踩着我的面子蹬鼻子上脸!那,这面子,不给也罢!”
窦明陡然将茶杯置于地上,瓷片崩裂,掷地有声。分明是才出阁不久、稚气未消的姑娘,周身却自有一股浑身天成的威严……
侍女先是一惊,而后喜悦自心底蔓延。她们夫人终于不再隐忍了!
只是,夫人要怎么做呢?侯爷的那位大姑姐,可是个难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