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时节,榴花开的正旺。济宁侯府一扫春日的姹紫嫣红,莺莺燕燕。唯有那盛放的榴花乱红似火般蔓延至枝头,勾勒出一副新妇喜盈门的欢喜气息。
新妇带来了新嫁娘的喜庆,嫁妆全都拿来填补了济宁侯府的亏空。是以,侯府众人皆得以喘息一段时日。但谁都知道,这偌大的侯府无人支撑,不过是金玉其外、苟延残喘罢了。
济宁侯府的府邸很大,以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四合院落。亭台楼阁如云,假山奇石罗列。飞檐青瓦,屋顶金漆雕龙,琉璃作凤,气势压人。四周绿树环绕,依稀可见置于绿水间的汉白玉桌椅。假山上,小瀑布缓缓下流,水声潺潺。整个府邸布局规整,端方有序。
这包罗万象气派森严的府邸,内里却已亏空到无可救药。祖上积蓄皆已挥霍完,如今只能靠着祖上荫庇,毫无节制的预支俸禄。据说已经预支到十年后……
但这一切,都与现在的窦明无关。
纱纸糊窗,隔绝了热烈的阳光。屋内摆着两只冰鉴,冰块散发出的清凉消融了酷暑的燥热。冰鉴里还冰镇了酸梅汤、冰酥酪、酥山等清热解暑的小食。
窦明半倚在竹席上,吃着一碗刚从冰鉴里取出的酥山,身旁侍女轻轻为她打着凉扇,一副悠闲惬意的模样。
这是她入济宁侯府后的第五日。按理说,这济宁侯府虽然内里亏空,可到底是祖上殷实过的勋贵之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是不济,都有些家底在,总归好过寻常百姓家。
魏廷瑜虽是个风流浪荡子,不堪托付终身。但他双亲皆已过世,这便省了晨昏定省、侍奉公婆的琐碎事宜。
窦明既已入了济宁侯府,做了这侯夫人,只需操持打理好府中家业便可。
可是说来容易,如今这侯府的中馈对牌却是放在她那个大姑姐——魏廷珍的手里。
魏廷珍是出嫁的姑姐,在景国公府不受婆母待见,剥了她管家的权。她觉得失了面子,威风便耍到了娘家来。
以往魏廷瑜未成家前,一直是她打理济宁侯府。本着长姐如母的原则,魏廷珍矜矜业业,经她打理过得侯府亏空愈深。反倒是景国公府如日中天,家里看门狗的饭碗里都盛满了油荤。
魏廷瑜向来清高,一味只结交些官宦世家的纨绔子弟寻欢作乐。从不过问府中大小事宜,更不要提这些内宅家务事。因此,魏廷珍便将济宁侯府管家之权一把抓。
直到新妇进门,这个嫁出去的姑姐儿都没有放权的意思。
第一世哪怕是心思灵巧的窦昭,都废了好大力气才拿回了中馈对牌。为此还牺牲了几间铺子的利润贴补给魏廷珍。
那时窦明冷眼旁观,嘲笑窦昭进了泥潭、自身难保。可未曾想第二世,她竟连管家之权都无法夺过来!
入府第二天,魏廷珍请窦明请安敬茶,摆足了婆婆的架势。敲打一番窦明后,便以她初来乍到、不熟悉府中事务为由,搁置了她管家之权。
此后窦明多次提及执掌中馈之事,都被魏廷珍三推四阻给糊弄了过去。
她第二世被教养的太好,性子过于软和,见魏廷珍不肯放权,不仅没想法据理力争,反而是渐渐歇了这份心思。不去尽主母之责,只一味做个贤良妻子,尽好妻子的本分。
魏廷珍见她好拿捏,愈发变本加厉,事事挑她错处。讽她穷酸相,罚她立规矩。
窦明有时被逼急了会反驳,也会告诉魏廷瑜,希望夫君能为她出头。
起初几次魏廷瑜还向着她说话,甚至不惜顶撞魏廷珍。可时间久了,他便做起了和稀泥的和事佬,不管不问,对于长姐磋磨新妇一事,只当没看见。
窦明在府中过得十分艰难,又因当初是自己一意孤行嫁入济宁侯府,连回娘家诉苦都没办法。
魏廷珍不仅磋磨她,还要惦记她的嫁妆。本就不丰厚的嫁妆全都拿来填了府上亏空。
府上一家子全趴在窦明身上吸血……
思及前尘往事,窦明顿觉碗中的酥山索然无味。她搁下碗,正要回卧房小憩一会儿,就听见院外一阵喧嚣。一个身材敦实的妇人蛮横的推开院外的侍女,径直闯入她的房中。
窦明认出来,那妇人是魏廷珍身边的张嬷嬷。张嬷嬷年岁渐长,愈发蛮横泼辣,是魏廷珍身边的得力干将。平日魏廷珍想拿捏谁,总要先遣张嬷嬷好好去教训一顿。而后她再去劝慰说教,顺理成章。
主仆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将第二世的窦明磋磨的形销骨立,有口难言。
眼下,张嬷嬷便是得了魏廷珍的授意,来请窦明去主厅敬茶请安的。
说是请,态度却不怎么恭敬。张嬷嬷一开口,话里便很不客气:“魏夫人,这都巳时三刻了。国公夫人在厅里等你多时了,怎么还不见夫人动身呢?”
窦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张嬷嬷,兀自端起桌上的酸梅汤,小口啜着。动作随和,不紧不慢。
张嬷嬷见这番虚张声势没唬住窦明,反倒被人晾在一边,面上起了些尴尬。但她是得了魏廷珍吩咐,特地过来敲打窦明的,自然不能就这样作罢。
见窦明不说话,她再次开口催促:“魏夫人,您动作快着些点啊!别让国公夫人等急了!”
闻言,窦明抬头瞥她一样,像是看什么脏东西般,不予理会。
张嬷嬷却被这轻蔑不屑的眼神骤然激起了怒火,明明这窦明前几日还是畏畏缩缩、见了她这个老嬷嬷都要卖几分面子的,怎的今日如此无礼!
前后不过一天,这落差感让张嬷嬷气恼不已,想到背后有魏廷珍撑腰,她说话便有些不管不顾了。
“魏夫人,长辈唤你请安,你这是何道理?向来听闻窦家四小姐规矩守礼,乃是闺仪榜榜首。都是窦家女儿,魏夫人却如此不懂规矩,目无尊长。若是当初嫁进门来的是四小姐,哪里会如今日这般……”
“啪”的一声,桌上杯盘碗盏陡然被窦明扫落,未饮尽的酸梅汤汁子溅了满地,连带着张嬷嬷的裙摆都染上脏污。
张嬷嬷被这突然生出的变故吓了一跳,后退几步,看向窦明的眼神带着疑惑:这个窦明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明明听说她性格软弱,最好欺负。前几日姑姐日日给她立规矩她都从不作声。
“魏夫人你……”张嬷嬷的疑问还没问出口,窦明犹嫌不解气,抄起桌子上的镇纸狠狠砸向张嬷嬷!
“目无尊长?不懂规矩?我乃济宁侯夫人,这是你这个下人该对我说的话?这样僭越之言,你是受了谁的指使?是魏廷珍那个贱人吧?”
窦明冷笑一声,声势逼人:“这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下人冲撞主子,当罚!来人,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