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这两年并不好。
闹了旱灾,没有水,庄稼也不长。富贵人家还好,但穷苦人家却过得很是艰苦,有这一顿没下一顿的,死了很多人。
逍遥山庄人口多,但有钱,水食还是供应得上的。眼见着永安死的人越来越多,凌祺铭也很是心急,他改变不了旱情,但至少可以做些什么帮帮这些人。
这天一大早,凌祺铭便找来了三个徒弟分配任务:
“梓沨,去通知食堂,从今天起,开放粮仓,每日两顿饭食,给那些穷苦人家发放下去。”
“梓旭,你和梓沨轮流下山,每日清早和午时带人下山发放粮食。”
“梓曦,从明天开始,每定期去买一次米粮,不管怎样,万不能断缺粮食。”
“师尊,还有一事,”钟梓沨提醒道:“如今有灾难在前,很多人都染了疾病,穷人无钱医治,就是给再多食物也是无事于补,这个怎么办?”
这个倒是难题,光是粮食便已经够耗费钱财了,如果再请医师的话,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凌祺铭有些苦恼。
“这个就交给我吧。”
四人闻声朝门口望去,原来是时煜迟。
时煜迟便走上前,便对凌祺铭说道:“庄主,我会些医术,疾病问题或许我能解决,交给我吧。”
听罢,凌祺铭如释负重般松了口气,点点头:“那便辛苦你了。”
时煜迟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既然问题有了解决方法,凌祺铭便立刻吩咐行动起来,堂内只剩凌祺铭和时煜迟两个人。
“别想了,”时煜迟劝慰道:“这些天为了旱灾之事,你已经够操劳了。求神拜佛,舍粥布施,你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切看天意吧。”
凌祺铭只是点了一下头,似乎并没有听进去,问道:“对了,凌柒呢?”
“在上早课。”
凌祺铭微微一惊:“她今日怎么没迟到?”
时煜迟轻笑道:“自从上次罚她抄一百遍门规后,这两天倒是安分了一些。”
凌祺铭嗤笑一声,不屑道:“哼,不出三天就又原形毕露了。老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时煜迟不语,他望向门口。
因为正有一只手搭在门沿上,门边一角红衣正悄悄试探着。
见此,凌祺铭叹气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的一颗红枣,朝门沿打去,正好打中那只手。
“啊!”门外传来一声痛呼:“嘶……痛痛痛。”
然后,两人就看见一名红衣女子,捂着手走进来,便走还便吹着被打红的手。
凌柒这两年长得越发好看了,身材也越发高挑,更像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大抵是遗传原因,年仅十四岁,个子猛长,远比凌祺铭这个年纪时高。
有时候,凌祺铭总担心这丫头将来比他的个子还高。到时候他的面子往哪放?
“你能不能别老偷袭我?!”凌柒甩甩手,愤愤道。
凌祺铭不以为然,反问道:“你能不能改改偷听的毛病?”
凌柒自知理亏,“哼”了一声,眼珠一转,想到什么,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义父,刚刚听到你给梓沨哥他们分配任务,那我呢?我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嘛?”
看她如此激动热情,凌祺铭泼冷水道:“你别添乱就行了,剩下的你不用管。”
凌柒焉儿了,撇了撇嘴,嘴里嘟囔着:“我哪有……”语气里委屈极了。
凌祺铭无语,看着时煜迟想了想,说道:“行了,先生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就……”
“好的!”不等凌祺铭说完,凌柒打断了他:“义父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说完便兴奋地跑开了。
“这丫头……”凌祺铭无奈道:“我倒有点后悔了,让她帮忙?我看还不如你自己呢。”
时煜迟笑道:“有人帮忙总归是好的,她不懂可以慢慢学。”
凌祺铭一听,摆摆手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她办不好,你可别怨我。”
时煜迟莞尔一笑,点点头。
凌柒学东西很快,时煜迟只讲一遍她便能记住,所以两人的办事效率很高。每天,时煜迟就带着钟梓沨或尧梓旭下山,他们发粮食,他就在一旁给人把脉看病。凌柒就是呆在庄上,对药材进行整理,所以她并不知道山下是怎样的惨状。
有天,凌柒提前完成了时煜迟给她安排的事务,她呆着无聊,缠着凌祺铭带她下了山。
她兴奋地踏出庄门,一路跑走,却看到了一幕幕她永生难忘的场景
林中草树枯死,禽虫猛兽不见踪影;田里不见庄稼,河里不见水,只有干裂的沙地;镇里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人随处可见,整个永安好像都成了灰色。
可当时凌柒只感到震撼,厌恶和恶心,她知道永安发生了什么,却一直不清楚它到底怎么了。
凌柒在不远处转了转,她有些忍受不了这大街上的恶味,也能察觉到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凌柒很清楚这些手无寸铁,饥肠辘辘的人不是她的对手,但她心里竟是有些害怕的,在这里待得越久,她就越是慌乱。
凌柒是快步流星地远离了那条街,就在她快要回到凌祺铭身边时,她被人抓住手。
“啊!”凌柒的惊叫引来了所有人。
碰她的是一个小男孩,大概有七八岁的样子。凌柒被吓了一跳,猛地甩开小男孩,竟一下子把他甩在了地上。那男孩感觉不到痛似的爬起来,抓住她的衣摆开口求道:“姐姐,你帮帮我吧……”
刚才被吓到,凌柒心中不耐烦,竟第一次对人恶语相向:“不是已经给你们发吃的了吗?你们有完没完?!离我远点,恶心!”
这些话被凌祺铭听到了,他气极了,他走上前一把将凌柒拉到一旁,指着她训斥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平时都是这么教你的?!”
凌祺铭是出了名的“宠女狂魔”,不仅庄里,连镇上的人都知道,第一次在人前失态,还是对最宠爱的女儿发脾气,可撼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有镇民上前拉劝他,但全被他给请回去了。
凌柒觉得自己受了冒犯还被凌祺铭训,心里一阵委屈想哭,但她倔得很,不肯在凌祺铭面前落泪,一把拍开他的手:“我就是觉得恶心,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凭什么吼我?!”说完就跑开了。
见此,钟梓沨要去追,被凌祺铭拦了下来:“回来!谁也别去找她!我看她能跑哪去,让她好好想想自己哪里错了!”
钟梓沨只能回来,见凌祺铭被气得不轻,也不知道怎么办。时煜迟走上前拉住凌祺铭的手臂,安抚道:“冷静一下。阿柒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许是被吓到了才说出那样的话,她不是不明事理的孩子,等她缓过来会知错的。”
凌祺铭吼完了也有些后悔。凌柒虽从小不是娇生惯养,但与庄上其他孩子相比,她的吃穿用度从来没有委屈将就过,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凌祺铭也想到她可能是被吓到了,就是听到凌柒说那样的话,一时没控制住脾气,冲动吼了她。
凌柒跑回了庄上,没人发现她回来了。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起来。
凌柒委屈极了,凌祺铭从来都没有这么大声吼过她,今天却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斥她。
再也不要和凌祺铭说话了!
大概是哭得太久,把凌柒哭累了,竟然趴在桌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到了床上,盖着被子睡到傍晚。眼睛有些酸,她揉了揉,穿上鞋走到室外,看到时煜迟正坐在院子里喝茶,听到声响,扭头看到凌柒轻笑道:“醒了?饿不饿?过来吃点东西。”
凌柒是和凌祺铭吵了架,不是和时煜迟,所以如果在那坐着的是凌祺铭,她会毫不犹豫地关上门并表示不愿意看见他。但这是时煜迟,所以她有些别扭地走上前坐下,接过时煜迟递过来的糕点往嘴里塞。
看出凌柒的不自然,时煜迟问道:“还在生气吗?”
凌柒并不想回答,所以又在嘴里塞了一块甜糕。
时煜迟也没指望凌柒回答,他倒了杯茶递过去,解释道:“今天的事,你义父已经知道错了,他也在后悔,所以阿柒就不要生气了,原谅他可以吗?”
凌柒哼了一声,喝了时煜迟递过来的茶。这表示她可以原谅凌祺铭。
再也不和凌祺铭说话是假的,因为每次发小脾气凌柒都会那么想。
她知道是凌祺铭将她抱到床上还给她盖了被子,糕点也是凌祺铭做的,每次都是凌祺铭来哄她,所以她不计较那么多。
见此,时煜迟又问:“那阿柒能明白义父为什么要吼你吗?”
凌柒明白,因为她说错话了。凌柒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对一个人感到那么的厌恶和害怕,她第一次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别说凌祺铭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感到愧疚。
那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小孩儿,她都做了什么?
凌柒不说话,时煜迟便明白她知道错了,他没看错,凌柒不是不明事理的孩子。
于是他便同凌柒讲了起来:
“阿柒你知道吗?永安是你义父的家,他从一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这里,对这里的感情要远比你深厚得多。他去救人,是因为他尊重生命,他见不得一个个鲜活灵动的事物都逐渐逝去。他热爱这个地方,所以更看不得这里因为区区旱灾就慢慢消逝。他必须做出点什么救救它……”
时煜迟说了很多,凌柒逐渐明白了什么。她看了看手里的糕点:“先生,义父总告诉我要相信仙乐也是因为这个吧?,他也是在教我怎样去爱家吧?”
闻言,时煜迟略感欣慰,抬手替她抹去嘴角的糕屑:“嗯,阿柒能明白便好。”
待凌柒吃饱了,时煜迟收拾好跟她道别。凌柒送他出门,看着时煜迟的背影想了想,叫住他。
时煜迟转身看过去,只见凌柒犹豫了一下,尔后带着无所谓的语气道:“先生,我想我可以保证,旱灾结束前,这是我最后一次吃甜点。”
时煜迟愣了一下,莞尔一笑,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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