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毓年

初雪落在鎏金瓦当上时，沈昭正在修补那支裂成三段的羊脂玉簪。烛火将他的侧影拓在朱漆梁柱间，残损的右手无名指抵着锉刀，在玉髓断面磨出细如月晕的莹粉。

藏书阁的檀木匣里躺着四百二十件这样的物件。摔碎的翡翠禁步，扯断的珊瑚珠串，被火燎焦的绣金帕子。每件器物下都压着洒金笺，用馆阁体写着"景和七年三月初七，卯时三刻，簪尾第三道冰裂纹"。

阶下传来窸窣的雪声，他搁下麂皮布，看见琉璃宫灯的光晕漫过九曲回廊。小公主踩着鹿皮靴蹦进来，斗篷领口的银狐毛还沾着雪粒子。

"沈昭你看！"李毓从袖中掏出个鎏金珐琅手炉，"父皇新赐的，说是用雪山银丝炭......呀！"

珮环乱响间，手炉重重磕在青玉砖上。沈昭已单膝点地，残指勾住滚烫的炉身，掌心瞬间燎起水泡。李毓蹲下来要碰他的手，被他用衣袖不着痕迹地隔开。

"臣这就送去尚工局。"

"等等。"小公主突然扯住他玄色衣摆，"你袖口怎么有血？"

沈昭垂眸看着金丝牡丹纹从指尖滑落。十二年了，他始终记得七岁那日，自己如何被按在雪地里。断指的血融进新裁的春衫，而彼时六岁的李毓正摆弄着他擦拭整夜才修复如初的缠枝莲纹金簪。

"猎场擦伤。"他后退半步，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北境新贡的银狐，臣明日为殿下猎来做围脖。"

三更梆子响时，沈昭又回到藏书阁。菱花窗外开始落雪，他摸出怀中的青玉手炉——这是他花半年俸禄托宫外匠人打的，炉壁錾刻着西府海棠，恰似李毓鬓边常戴的绢花。

地龙早已烘暖，鲛绡纱滤去刺骨寒风。他将手炉裹进雀金裘，像藏起某个秘而不宣的春梦。暗格里躺着第一百三十七件器物，白玉簪断裂处用金箔补成梅枝，是他趁李毓参加宫宴时熬了七夜做的。

"沈统领，圣上急召。"

铁甲相击声惊破雪夜，传令官的声音带着血腥气。沈昭最后望了眼藏书阁的灯火，那里还搁着未收起的错金博山炉，篆香正袅袅描摹着他不敢言说的年岁。

卯时的雪地漫开朱色，沈昭听着铁链拖过汉白玉的声响。他想起昨夜兵部密函的内容，北境十八部要的不止是岁贡，还有大周最璀璨的明珠。玄铁刑具压上脊背时，他竟在血腥味里尝出一丝甜。

藏书阁的窗纸突然映出暖黄，李毓提着灯跑出来，发间金步摇在雪色中晃成虚影。沈昭被按在刑架上，看着那点光晕渐近，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铁钩刺穿琵琶骨，他朝着反方向扭头，生生将脖颈扭出骨骼错位的脆响。

这样就很好，他想。至少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盏他亲手挂在檐下的羊角宫灯，正温柔地裹住一匣子不可见光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