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急诊室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的雨腥气飘进来时，林墨正盯着输液管里缓慢爬升的气泡。护士刚换完药，蓝色帘子在她身后晃了晃，带进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陌生男人“不好意思，能帮我递下枕头吗？”
男人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
林墨转头，看见邻床的男人正试图坐起来，左胳膊打着石膏悬在胸前，右手撑着床沿用力。她弯腰从床底拖出备用枕头，塞进他腰后
林墨“刚做完手术？”
陌生男人“嗯，桡骨骨折。”
男人调整了下姿势，呼吸轻了些
陌生男人“你呢？看你吊的是营养液，不像急症。”
林墨“急性肠胃炎，脱水了。”
林墨扯了扯病号服领口
林墨“昨天跟朋友吃火锅，大概毛肚没烫熟。”
男人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纹
陌生男人“我是骑电动车躲闯红灯的外卖车，自己撞栏杆上了。”
他指了指窗外
陌生男人“这雨下得邪门，从下午到现在没停过。”
雨点正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把夜色砸得支离破碎。林墨忽然想起什么，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上果然有三个未接来电，全是“妈”。
林墨“糟了，我妈今晚要给我视频。”
陌生男人“需要帮忙圆谎吗？”
男人挑眉
陌生男人“就说你在公司加班？”
林墨“她知道我今天休息。”
林墨点开微信，打字的手指有点抖
林墨“上次发烧说在加班，结果她突然来送排骨汤，撞个正着。”
男人沉吟片刻
陌生男人“说你陪我来的？就说我是你同事，突然晕倒了。”
他晃了晃打着石膏的胳膊
陌生男人“这造型应该有说服力。”
林墨看着他石膏上潦草的“平安”二字，忍不住笑了
林墨“你叫什么？总不能让我妈以为我跟个‘无名氏’同事关系这么好。”
周延“周延。”
他指了指她床头的书
周延“你看《城南旧事》？”
林墨“嗯，重温一下。”
林墨把书往里面推了推
林墨“小时候总觉得秀贞很可怜，现在才发现，其实每个成年人都在硬撑。”
周延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皱着眉接起来
周延“妈，我在加班……真的，项目赶工……您早点睡，别等我了。”
挂了电话，他无奈地笑
周延“看来撒谎是成年人的必修课。”
护士来量血压，看见两人在聊天，随口说了一句。
不重要的护士“你们俩还挺巧，都是独居吧？刚才登记的时候没看到紧急联系人。”
林墨愣了下，周延已经接话。
周延“她不是独居，只是没来得及填。”
护士走后，他解释。
周延“独居在医院总被格外‘关照’，上次我朋友急性阑尾炎，被护士阿姨催着找对象，说关键时刻能有个人签字。”
林墨想起去年冬天感冒发烧，自己拖着病体去医院挂号，排队时差点晕过去。她忽然问道
林墨“你也是一个人住？”
周延“嗯，租的房子在地铁口，上班方便。”
周延看着窗外
周延“其实独居久了会上瘾，不用迁就别人的作息，冰箱里永远有自己爱吃的菜。但生病的时候除外，尤其在这种下雨的夜晚。”
雨点敲玻璃的声音越来越急，林墨忽然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她窘迫地捂住肚子。
周延“没吃饭吧？”
周延从床头柜摸出个纸袋。
周延“我同事来看我带的三明治，还没拆，你垫垫？”
林墨“那你呢？”
周延“我刚做完手术，医生说暂时不能吃这些。”
他把三明治递过来～
周延“别客气，总比看着它放凉强。”
林墨拆开包装，火腿和生菜的香气混着面包的麦香漫开来，她咬了一口，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上一次有人在她生病时递吃的，还是大学毕业那年，妈妈来北京看她，临走前在冰箱里塞满了亲手包的饺子。
林墨“谢谢你。”
她含糊地说。
周延“小事。”
周延看着她
周延“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墨“绘本编辑。”
林墨咽下嘴里的食物
林墨“每天跟插画师打交道，改稿子改到头疼。你呢？”
周延“建筑设计。”
他指了指自己的胳膊。
周延“昨天去工地盯进度，回来路上就出事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从各自行业的吐槽，说到喜欢的电影，居然发现都爱老港片。周延说起小时候看《大话西游》，总以为至尊宝最后会跟紫霞在一起，直到去年在影院重映，才看懂那句“戴上金箍不能爱你，摘下金箍不能救你”里藏着的无奈。
林墨“成年人的世界好像都是这样。”
林墨想起自己上个月毙掉的插画稿，作者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画得灵气十足，却不符合市场需求。
林墨“总要做选择，而且选哪个都会后悔。”
周延笑了
周延“但至少有得选，总比没得选强。”
他忽然咳嗽起来，大概扯到了伤口，疼得皱起眉。
林墨赶紧递过水杯。
林墨“慢点喝。”
他喝完水，喘了口气说。
周延“其实我今天本来要去见客户，对方临时改时间，才想着早点下班……有时候觉得，人生的岔路口太多了，稍微偏一点，结果就天差地别。”
雨小了些，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周延打石膏的胳膊上。林墨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支马克笔。
林墨“介意吗？我想加点东西。”
周延“随意。”
周延把胳膊伸过去。
林墨在“平安”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又添了几朵云。
林墨“这样看起来亮堂点。”
周延“挺好。”
他看着那幅小画。
周延“比我自己写的字好看多了。”
护士来查房，看见石膏上的画，打趣道
不重要的护士“你们俩这是认识多久了？看着跟老熟人似的。”
林墨刚要说话，周延已经开口。
周延“刚认识，但投缘。”
护士走后，林墨拿出手机。
林墨“要不……加个微信？等你拆了石膏，请你吃饭。”
周延拿出手机扫了她的码。
周延“好啊，到时候我请你，就当谢礼——谢你帮我挡了护士阿姨的催婚。”
两人相视而笑，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似乎淡了些。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上铺成一片银霜。
林墨忽然想起《城南旧事》里的一句话：“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又来了，骆驼队又来了，但是童年却一去不还。”她以前总为这句话难过，现在却觉得，或许正是因为逝去的留不住，当下的每一刻才更值得珍惜——比如这个下雨的夜晚，在急诊室里，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分享三明治和老电影的记忆。
周延的手机屏幕亮了下，他看了眼信息，抬头对林墨说
周延“我同事说明天带早餐过来，问你想吃什么？”
林墨想了想
林墨“豆浆油条就好。”
周延“没问题。”
周延笑着应下
周延“那明天见。”
林墨“明天见。”
林墨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瓶，忽然觉得，这个原本难熬的夜晚，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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