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书房内的那点梅花香,随着姜镜璃的离开彻底消散,只余下蚀心花玉牌在紫檀案几上散发着幽幽冷光。
他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份未批完的军报上,朱砂笔悬停片刻,终是落下。
然而,这份沉静并未持续太久。
“王爷。” 亲卫统领周岩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急促,“宫中有旨,陛下口谕,宣您与姜家小姐即刻入宫觐见。”
晏衡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色在纸页上洇开一小片深痕。
他抬眸,望向膳房的位置,最终投向窗外依旧灰蒙蒙的天色。
明昭帝此时召见,
“知道了。” 晏衡起身,玄色的衣袍拂过案几边缘,带起一阵冷冽的风。
——
通往宫城的朱雀大街上,湿漉漉的青石板映着天光。一辆马车平稳行驶,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单调的声响。
车厢内空间不大,气氛有些凝滞。
姜镜璃坐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实在坚持不住,便将怀里的饼拿出来啃。
晏衡坐在对面,闭目养神,晨光透过偶尔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洒在他的脸上,他周身的气息沉静内敛,竟收敛了些锋芒。
马车碾过一块凸起的石板,车身微微一晃。
姜镜璃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车壁,指尖却在半空顿住,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已先一步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外侧。
那触碰一触即分。
晏衡甚至没有睁眼。
“坐稳。” 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平淡无波。
姜镜璃的手臂外侧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的温热和力量感,她飞快地收回手,指尖蜷缩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突然想起她的饼,无意低眉时,见那饼不偏不倚地落在晏衡的身上。
她悄悄伸手去拿。
“做什么?”一道冷音从她头上落下。
姜镜璃咽了咽口水,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王爷,吃吗?”
……
紫宸殿内——
龙涎香的馥郁气息也压不住无形的沉滞。
明昭帝斜倚在宽大的龙椅上,面色带着一丝不健康的苍白,眼下的乌青颇为明显,显然是久未安眠。
他身着明黄龙袍,一手支着额头,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烦躁。
晏衡与姜镜璃行过礼,垂手肃立。
“爱卿来了,” 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倦意,目光在晏衡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到姜镜璃身上,带着一丝探究,“这位便是姜爱卿家的千金?果然气质不凡。”
“陛下谬赞。” 姜镜璃垂眸。
“近日京中连发命案,人心惶惶,更有邪异之说甚嚣尘上。” 皇帝揉了揉眉心,语气加重,带着明显的不悦,“朕知你二人正在追查此案,晏王掌兵,雷厉风行,又听闻姜家小姐通晓异术,正好互补,然此案牵涉甚广,恐非一日之功。”
“况且朕已让大理寺的人全权辅佐二位,大理寺精于刑名,人手充足,你们查案也是事半功倍。”
“辅佐”,怕是监视更为贴切。
明昭帝对兵权在握的他,始终存着猜忌,如今又添上一个身怀异术、行踪成谜的姜镜璃,自然更不放心。
让大理寺介入,既是分权,也是掣肘。
晏衡自是听出其中深意,只道:“陛下有心了。”
皇帝似乎满意了,挥了挥手,显出更深的疲惫:“姜女先回去吧,晏王留下,朕还有军务与你商议。”
“臣女告退。” 姜镜璃行礼退出。
就在姜镜璃转身之际,一道平和温润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无量天尊。”
姜镜璃脚步微顿,循声望去。
只见殿内一侧的阴影中,不知何时立着一位道人。
此人约莫四十许,面容清癯,肤色白皙,三缕长须飘洒胸前,身着青色云纹道袍,手持一柄莹白如玉的拂尘,身姿挺拔,气度出尘。
嘴角噙着一丝悲悯众生的浅笑,真真一派仙风道骨。
“这位是玄真子道长。” 皇帝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敬重,“道长精研玄门正法,修为精深,是朕特意请来,为宫中祈福安泰的。” 他转向玄真子,“道长,这位便是朕方才提及的姜家小姐,亦通玄门之术。”
玄真子目光落在姜镜璃身上,那双温润的眼眸仿佛带着穿透力,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温和一笑,打了个稽首:“贫道玄真子,见过姜小友,小友年纪轻轻,气息清正,灵光隐现,前途不可限量。”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间扫过姜镜璃腰间那枚被衣料半掩的银铃,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长辈看晚辈的赞许。
姜镜璃心头却莫名一跳,这玄真子道长的目光,竟让她有些不适,让她忍不住在心里犯吐。
她面上不动声色,依礼微微屈身:“道长言重,晚辈所学粗浅,不敢当。”
玄真子含笑点头,不再多言,一派世外高人的超然。
退出紫宸殿,姜镜璃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她深吸一口殿外清冷的空气,将那丝滞涩感驱散。
大理寺——
大理寺冰窖深处,寒气森然,巨大的冰块堆砌在四周,散发出白色的寒气,中央的石台上,覆盖着白布的三具尸体静静躺着,正是三起“笑面尸”案的受害者。
沈素衣一身素净的仵作服,外罩御寒的棉袍,正俯身仔细查验张富春的尸体,她动作沉稳精准,眼神专注犀利,岁月的痕迹并未磨灭她身上的干练与敏锐。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走进来的姜镜璃,眼中露出一丝暖意,随即又恢复了专业审视的目光。
“来了。” 沈素衣的声音柔了些,“正好,你来看看这个。”
姜镜璃走到母亲身边,寒气让她微微打了个寒噤。
她看向沈素衣指的地方——张富春尸体的右手食指指甲缝隙。
“我反复清洗过,这缝隙深处残留着极细微且难以清除的靛蓝色粉末。” 沈素衣用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出一点,置于掌心一小块白瓷片上,“不是衣物染料,也不是泥土,气味极淡,带点……特殊的咸腥,像是某种特制的印泥或标记物。”
姜镜璃凑近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尖沾了一点捻开,那靛蓝色粉末极其细腻,带着一股微咸又类似海腥的气息。
她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海鹞帮的‘靛鹞印’?”
沈素衣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可以啊,不错,只有海鹞帮核心成员接触重要走私货物时,才会用这种特制的靛鹞泥在货物隐秘处或交接单据上留下鹞爪印记,作为内部识别和防伪,寻常水洗很难彻底清除。”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海鹞帮,是盘踞在东南沿海、势力庞大的老0牌海上走私团体,以手段隐秘、行事狠辣著称。
张富春一个京城绸缎商,指甲缝里怎会有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