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是绝望者，是没有回声的话语一个一无所有，也拥有过一切的人——《二十一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德罗斯家族不需要废物。”
这句话，爱丽丝在有意识起就把它刻印在了脑子里——太多遍了，像机械式的编程，一次又一次重复的这条指令——父母给她灌输着这样的思想，这也是他们的一言一行。
德罗斯家族之所以是科技城经久不衰的老家族，也正是因为这句座右铭而存活。
爱丽丝知道，自己如果失去了价值，那就会变成实验室角落房间里堆积成山的“爱丽丝”之一。
克隆人，复制品，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了。或许最初的那个“爱丽丝”的身体已经在那尸山之下腐烂、分解……
她知道，知道自己必须做得完美，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要微缩到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神经元……她是科技的产物，一切应知道的，早在它诞生的那一刻都输入在了她的大脑——父母这是在以死亡作刀警告她。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皮革的气息混合着香水随着空气涌入鼻腔。她默默抬头盯着那后视镜，打量着自身此刻的表情：女孩稚嫩的脸庞上是他人熟悉可见的温婉笑容，柔顺的长发与左右夹着自己的父母颜色同金阳一般，那是家族的标志，海蓝宝一般澄澈的眸瞳看向他人时就如同大海环抱而来。
她自身打扮大体看起来简朴，实际上处处都是贵族的细致。白裙丝绸由高贵金丝缝上蕾丝花边，黑色的小皮鞋光泽发亮，手指金戒呈玫瑰状，点点蓝钻如晨露点缀——她觉得长时间戴着很重，可这个时候并不能摘下来。
车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初散的六芒星雪花，在冬日的阳光下消融堆叠，吸收着为数不多的热量慢慢融化。天空之下，旋风忽来，不见转暖，反而更加冰冷彻骨。
司机拉开车门，父亲下车向自己伸出手，而自己就像娇惯的公主一般，缓缓搭着他的手，牵着裙摆，一脚踩在了柔软的雪被上。
白沙街，科技城还未完全步入科技时代的地方。到处都是上个时代的老建筑，不见主城区的霓虹灯，也看不见纳米科技的电子广告。街道不是水泥也不是沥青，而是块块石砖铺就而成，一位修女默默扫雪，而在她身后，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白沙街孤儿院。
在一位院长早就在门口恭迎，他们被引领了进去。父母的目标很简单：她，爱丽丝•德罗斯只是一个克隆体，体弱多病结局终会是早死，那家族未来的掌舵人呢？
是的，她的诞生仅仅是为了成为未来继承者的副手，同时也是父母监控其的工具。
她觉得自己继承了父母基因里的冷血。
……
正厅，一群脏兮兮的小男孩在院长的令下站成一排，父母像挑选商品一般摆弄着他们的胳膊和肩膀，在检查身体是否健康的同时，也仔细打量着他们的长相：仔细到手指甲都是否干净。
爱丽丝默默溜出了正厅，在走廊低头看着阳光透过玻璃窗，斑斑驳驳，闪闪烁烁。它被白雪和树杈撕碎，奄奄一息地洒落在地面上。她觉着有趣，脚步有节奏一般踩着那阳光铺就的金黄地砖，像是一种别样的舞蹈：各种取乐的方式令她心生愉悦，正好，此时也不需要装出平时那富家小姐必须有的娇蛮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低着头，她小心撞上一个同高人的脑袋。她有些惊恐的向后退几步，脚下不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稚嫩的身体直接被摔出了眼泪。
也是一个男孩，她抬起头。对方的脸在这冬日被冻得有些略红，干燥的嘴唇略微有些发抖，但这些小细节影响不了男孩满脸的精神与光彩。他虽是孤儿，却隐隐带着些贵族独有的气质——或许是高傲，而这种高傲的神情就来源于他的眼睛。其实满怀歉意的将自己扶起来，对方眼中的这种高傲也只是消退了一点。
这是一种没有恶意的高傲，爱丽丝想。
“你好，对不起，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
“我……我叫奥尔菲斯。”
那男孩低着头，收敛起眉眼，像是溃逃一般迅速跑开。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有些羞怯的离去，只是低头时，一切明了。
……
“这些都不够完美。”
“那怎么办？”
父母上车之后的讨论毫不避讳地钻进了爱丽丝的耳朵，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父亲，母亲。”
她将那文件袋打开，娴熟并迅速地翻出了自己想要的关于那些孤儿的资料。
父母盯着那张照片和健康报告看了许久，明显，他们脸上还残留着疑惑：
“奥尔菲斯？名字还可以，只是为什么没见到他？”
“简单，他故意没有来。”
说着，爱丽丝抬起自己的双手，露出那自己白皙的干净的手指——
那枚昂贵的戒指早已不见。
父亲与母亲早已明了，毕竟他们也是聪明人。父亲看起来对自己的表现尤为满意：
“我们需要这样聪明的继承者，不过，爱丽丝，我们需要了解更多。”
“交给我吧，父亲。”
……
第二次见面，还是在那个走廊。他们告诉院长这一次回来的目的是为了找到那枚戒指，爱丽丝支开所有人之后，便在上一次撞到那个男孩的那个地方又重新看见了他。
他在给一只翅膀受伤的乌鸦包扎，那乌鸦挣扎着，不断扑腾着一只翅膀，而另一只翅膀似乎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僵硬着一动不动。
爱丽丝知道自己是忍着恶心过去的：
“哇，你在做什么？”
自己还要装出惊喜的样子。
“今天他们玩弹珠的时候打伤了一只乌鸦。”
“好吧，那么，请问你看到我的戒指了吗？”
“哦，在这里。”男孩从那套在身上的过大外套里，摸索出了那枚不菲的戒指，“小姐，你昨天掉了。”
爱丽丝记得自己把这些转述给父母之后，父母十分配合地露出了赞赏的表情，并顺势向院长提出了领养奥尔菲斯的提议：
“拾金不昧，善良有体，就他了吧。”
爱丽丝看到对方故作谦虚地低头不免得感觉好笑：这点小把戏，真的会有人看不出来吗？
坐上车回家后，父母就授意爱丽丝将奥尔菲斯带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
爱丽丝的房间很大，有专门的处衣间、卧室和学习间。布面冰凉丝滑的枕头与床被，楠木书桌与书柜，墙上的鹿角雕像挂着蜡烛，一切都看起来只存在于普通人对贵人生活的想象。
“嗯，小姐，请问……”
“奥尔菲斯？”她留给了对方一个背面。
“嗯？”
“看着我的眼睛……”
她猛然回头之时，眼中的十字架符文显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空气中流转，瞬间催眠了对方。
她知道对方已经被自己控制住了：
“那只鸟呢？”
“被我放了。”
听着木讷的声音，爱丽丝很自然的坐到了自己的床上：
“你是故意的吧？安排我和你的相遇，其实是想利用我？”
“对，小女孩都好骗。”
“那不好意思，”爱丽丝打了个响指，“你这把戏，刻意到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响指过后，奥尔菲斯的眼睛恢复了清明。他似乎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瞪大了双眼，再加上微微后退，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想法。他脸上依旧维持着距离感的微笑，使他表面看起来处变不惊。
爱丽丝捂唇富有童真地笑了笑：
“嘘，保密哦，父亲和母亲并不知道我有这项能力。”
“请不要在我面前装出懵懂无知的样子了，我其实知道你是想要故意利用我进入德罗斯家族。”
“所以现在，请我们各自坦诚相待吧。”
稚嫩的声音说起话来天真无邪，倘若不看字词的意思，恐怕他人要误以为这是在撒娇。
那位叫奥尔菲斯的男孩面色一暗，也是索性收回了装出的温柔体贴：
“小姐既然发现了，那为什么还要？”
他话语的尾音故意延长，引向他的疑惑。
“因为你很聪明，我想跟你合作。只有我们俩。。”
“小姐不担心隔墙有耳？”
“当然不。”爱丽丝故意抬头去看角落里的监控，这个动作也是在向奥尔菲斯示意那里有一个摄像头，“那个摄像头已经被我处理掉了，在父母亲的眼中，那只是一个用太久老化掉的坏掉摄像头，新的摄像头明天才到。”
奥尔菲斯虽然身着一件破旧的衬衣，但他还是像贵族少爷一样，理了理领口：
“那么，小姐想谈的合作是？”
“我可以帮助你成为家族继承者，并且快速融入这贵族的交流圈，我能让你继续向上爬，也能让你迅速接管这个家族的所有产业。”
“那么代价呢？”
爱丽丝很享受与聪明人对话，因为她不需要浪费太多的口舌。两个聪明的灵魂交流总是便捷的：
“一半的权利，我要继承人一半的权利。我还要自由，没有他人限制的自由。”
“自由我可以考虑，至于一半的权利，恐怕抱歉。”
“奥尔菲斯先生，你恐怕还没有意识到，是我选择你，帮助了你，你才成了家族的继承人。”爱丽丝的轻笑打破了对方的一丝侥幸，“如果我想的话，随时都会有第二个‘奥尔菲斯’来代替你。”
这个奥尔菲斯也是一个强力的对手，他似乎也知道如何谈判来防止自己被他人一步步盘剥：
“小姐，我觉得我自己也有足够的手段。您的父母选择我，恐怕就已经决定将我往继承人的方面开始培养了。”
“不不不，奥尔菲斯先生，你对我造成不了任何威胁。”爱丽丝忽然垂下头，慢慢抬起时，脸上的一片阴影使那双碧波的眼睛点染上阴谋家的狡猾，“大不了，我就用我的能力彻底控制你，作我的提线木偶也不错。”
说实话，这一次谈判，如果失败的话，爱丽丝还真会这么做。
奥尔菲斯久久没有说话，像是终于做出了让步——他也放不下自己好不容易争取而来的机会：
“事成之后，对半分权，我们的合作也就结束，至于如何吃掉对方，那就各凭本事了。”
“很好。”爱丽丝满意的站在床上，她俯视着奥尔菲斯，像是一只临绝顶的鹰一览山下。
随后，她走到枕头旁，取出了那被压在枕头之下的洋娃娃：
“我们的敌人可能有点难以对付——我们的‘父母’，至于具体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我会一一告诉你。”
“不好意思，小姐，如果我们要坦诚相待的话，我就直说：我不喜欢您这副咄咄逼人的嘴脸。”
“这不是咄咄逼人，这是强势的模样。”爱丽丝从桌上拿出一把剪刀，毫不犹豫的从背面划开那棉花娃娃的布料，“还有，请不要叫我小姐了，叫我爱丽丝，无论是对外的称呼，还是内里的称呼。”
“我们需要交流一下。”爱丽丝突然收手，扭头盯着一直站在旁边，像站军姿一样杵着的奥尔菲斯，“我指的是我们的所有。我刚才已经为你分享了许多秘密，那你呢？”
“我吗？”奥尔菲斯非常自然的坐到了床上，“我就是一个孤儿。”
“除此之外？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你的身世？你的故事？”
“嗯，我父亲就是一个有钱人。他就是一个赌徒，一个懒汉，一个无用者。他把全部家当都卖了用以去赌场潇洒。”
“然后呢？”
“然后，他钱不够，家产也败完了，我们连房子都没有，只能露宿街头。到最后他甚至想把我卖了，卖到夜店去当个男妓。”
奥尔菲斯也是用一种平常的、聊天的，几乎是开玩笑的口吻讲述着这个有些细思恐极的故事：
“他往我杯中的水下了药，但他不知道，其实真正有问题的是他喝的酒。结束这一切的是一场大火，大火过后，邪恶的纵火犯被不知情还同情他的人们送进了孤儿院。对，就这么点。”
奥尔菲斯没有卖惨的必要，他也没有装可怜博取爱丽丝同情的打算。他说的是事实，如果，爱丽丝不相信对自己再用那奇怪的能力，也会得到这同样的答案。
不过爱丽丝没有表现出同情亦或者可怜的神情，语气就像奥尔菲斯他刚才讲述时聊天似的一样：
“惨。你母亲呢？”
“我是母亲被强奸后生下来的，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奥尔菲斯语气淡淡，但撑在布料上的双手微动，细长的指尖将布料抓住了条条皱纹，“那天你们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车辆保养的很好，打扮的也很光鲜亮丽。我一开始的想法是，能混进富人家里一生混吃等死也不错，不过，直到我彻底了解了你们家族，我就改主意了。”
爱丽丝听后没有任何回答，她感觉对方说的是真话，默默用剪刀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坐的位置朝奥尔菲斯的方向挪了挪：
“那么，奥尔菲斯先生……”
“叫我奥菲吧。”
“好吧，奥菲。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很强的合作帮手，也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对手。”
“你也是。”
“那趁我手上繁忙，我想与你约法三章。”
“悉听尊便。”
“第一，每一次决议和行动都要经过双方的讨论，第二，在外人眼中，我们还是要装出友好和谐的姐弟模样，第三……”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奥尔菲斯盯着她拆娃娃的动作慢了下来，“我的年龄，应该比你大吧？爱丽丝？”
“别用这样的表情看我，难不成，你要当我的‘哥哥’？”爱丽丝终于把那层层包裹的娃娃拆完了，取出了中间的重叠折成一个小正方形的几张照片。
“不行吗？”
“不要。”
“可是，年龄大的男孩是兄长，年龄小的才是……”
“我不想要，不要。”
爱丽丝听起来像是真在撒娇，不过她的脸看起来尤为严肃。
“好吧，那请继续。”
“第三，非紧急情况，我是不会对你用我的特殊能力的，你也要向任何人保密。”
“好的。”
爱丽丝话说完便展示出那些照片：“这些，和我的身世有关，却是不能直说的秘密，这些不是我留下的，是前面一个死去的‘我’藏下的。”
“这些是实验室的照片，还有那个克隆机器，我佩服上一个‘我’，上一个我收集了许多罪证，都将它们一一藏起，那个‘我’或许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于是就留了一张信息的纸条在那尸山上。”
历史至今都还记得奥尔菲斯被自己偷偷带去实验室时的表情，特别是他见到那克隆机器以及那堆成山的，与自己拥有一模一样面孔的“爱丽丝”们。
……
“你去月亮河吗？”
爱丽丝记得自己是在奥尔菲斯上完马术课回来之后收到的邀请。
“可是你还有击剑课。”
“那是明天的。
“射击呢？”
“也是明天的。”
当时，爱丽丝记得自己才十岁左右。奥尔菲斯顶多被自己大两三岁，但是他玩心怎么重呢？对此，奥尔菲斯只表示：
“放松一下。”
她当时第一反应是觉得：这应该是为了拉近距离，或者是在父母面前表现他们的亲密吧？用以来让外界和父母对他们产生的印象就是亲昵无间。
她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同意了：“那就一起去吧，注意安全。”
在她母亲眼里，小孩子爱玩是很正常的——这里指的是奥尔菲斯，毕竟，爱丽丝是工具，工具的情绪和感受需要考虑吗？
……
月亮河的灯光璀璨夺目，好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坠落到了地面，照亮了这个科技的世界。两边的叫卖声不绝，商人们总想要挖空游客的钱包，用以维持自己的生活。
爱丽丝吃着奥尔菲斯给他买的棉花糖。淡粉色的棉花糖像是小孩子的梦境，她一点一点吞咽着，感受着糖分带来的快感在舌尖上涌动涌。
奥尔菲斯牵着她的手，确确实实像一位兄长一般。爱丽丝比他矮一个个头，两人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装出亲兄妹的模样，而在私下，爱丽丝总强调要奥尔菲斯叫自己“姐姐”。
可是强调无数次还是没有任何用处。细小的手指看似有些怯懦的抓着细腻的手套，少年少女并排走着，在人群中穿梭。
她不时能看到奇装异服亦或牵着气球的人从身边擦肩而过。空气里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令人忍不住渴望将所有时间都停留在此刻。
“我们去看马戏？”爱丽丝看到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男孩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帐篷门口杂耍。而他们前进的方向就是那里。
“你看过？”
“不，没有。”爱丽丝凝视着那个身上服装夸张的金发男生，他脸上的妆容颇为风趣，再加上他跳脱的语音作宣传，显得他整个人更加幽默，“可是……”
她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他们这些贵族几乎不怎么看马戏表演的，因为他们的娱乐活动大多数都是在马场、森林、宴会厅和剧院里周转。
“嗯，你不想看吗？”
“我不知道。”爱丽丝被轻轻拉着，她知道为什么自己突兀觉得眼前的这位兄长极为温柔体贴。
“不想看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
“呃……待会儿再去看吧。”爱丽丝刚好吃完了手上的棉花糖，“我现在不感兴趣。”
“我去买吃的吧。”奥尔菲斯说完就直接松开了手，仿佛不容拒绝。
“啊，我不要。”
……
“好吃吗？”
奥尔菲斯只见眼前人拿着蛋糕咀嚼不语，忍不住关心地问。
“还可以。”实际上，爱丽丝刚吃完一块榛子蛋糕的切块就叉起了第二块。她努力掩饰，最后还是被发现了这点小细节。
焦糖的淋面与酥脆的坚果甘甜浓烈，细细品味，让人联想到秋天的松树林。
“你吃吗？”
“我不饿。”
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大片的人群纷纷向着那表演帐篷而去。人来人往中，他们看起来尤为落寞。
爱丽丝忍不住压低声音：“这也是合作计划的一部分吗？”
“嗯？”
“带我出来玩，还吃东西。”
“不是。”
“嗯？”这下疑惑的是爱丽丝了。
“因为我们是兄妹。”
“姐弟！”
“兄妹。”
“姐弟！”
奥尔菲斯还想张口说话，没想到一个甜软的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
“我生气了，罚你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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