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月色逐渐冉冉,是夜风即将漫过太晨宫琉璃瓦间的味道。
时间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凤九斜倚在书案前的身影拉得老长。案头堆积如山的佛经在夜明珠映照下泛着冷光,她之前捏着白玉狼嚎笔的指尖整不巧的沾染了几点墨渍,笔杆子已经流落书案边缘,将险的好似要坠落。
自打几百年前进了这族学,从夫子处听闻"佛理克顽疾"的偏方,这《维摩诘所说经》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她青丘女君的命数。
"这劳什子的七觉支八正道..."凤九泄气地将宣纸揉作团,看着纸团骨碌碌滚过织金地毯,正撞上殿内摆放的蟠螭纹青铜香炉,袅袅青烟漫过
若是想要一解顽疾,需得从根本开始。
凤九那叫一个忧愁,这条康庄大道走不了,那条捷径小路又行不通。
难不成,难不成自己真真已经沦落到,要去同她那小自己三万余岁数的表弟糯米团子,一同去撰写课业的份上了么?
姑父夜华君毕竟是九重天上的太子,自小便落得个事事严谨的美名,行为处事皆有度法的很,不似她和她姑姑那样成日里就是热爱看个折子戏,瞎摸打诨。
嗯……如此看来,去与天孙殿下讨教讨教佛法,却也不是什么行不通透的理儿。只是……团子他才这般大,根本还未到学习佛理的年纪,且不说尚且未知他能不能参悟的透彻,便是叫阿离他如此小小年纪,就要落得个被佛理课业荼毒的局面,而且这局面还是自己这个做表姐的亲手引到他入场的,凤九觉得,自己着实是狠不下这个心。
毕竟,要论道对于参悟佛理课业的恐怖,这九重天上怕是她敢称着第二,那便再没个谁能称得上第一了罢。更何况,她还记得,不日前自家帝君也不知道是吃错药了还是怎的一时兴起,突然就布下诸多本佛经典籍给她家滚滚,美名其曰,幼学启蒙。
而那日,她家白滚滚身着雪蚕银丝织就的广袖长袍,衣袂处银线暗绣佛铃缠枝纹,随着步履翻涌若星河倒泻。掐丝累金嵌碧玺的紫金冠拢住满头霜雪似的发丝,额间坠着父君东华帝君为他亲制的龙血珀眉心坠,血红色的宝石一点,映得那满头华发的稚嫩面容愈发宝相庄严。
而这宝相庄严的小团子脸,此刻正绷得比自己那姑父天族夜华太子批阅四海八荒舆图时还要严肃三分。
"滚滚,你且说说,'从无住本立一切法'当作何解?"
上首的东华帝君斜倚着千年伽罗木雕就的软榻,素纱云纹广袖的宽大衣袍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摩挲,偶尔微微露出内里鲛绡滚边的玄月色中衣,那衣襟上正绣着一串艳丽的红色凤羽花。
东华帝君未束的银发似银河倾泻至腰际,眉眼间天生自带的三清紫气随着眼波流转,靛蓝封皮的经卷在他的指尖随意的握着,目光似在经卷上流连,但另一只手上还拈了半块凤九晨起偷藏的芙蓉酥,悠哉而又漫不经心。
“白滚滚不知。”
紫衣神君广袖轻拂,又悠哉哉放下了许久未曾翻页的经卷。他将手里捻着的糕慢条斯理的细品完。腕间佛珠上下翻飞,碰撞出玉石相击的泠泠。
“那就去将桌按上那套《维摩诘所说经》拿去抄写三百遍吧。” 莫了,他端坐起来, “你父君我今日便是要教导你,要参透'不二法门',方能解'无缚无解'。”
“诺。”
白滚滚闻言立刻挺直腰板,奶声奶气却一板一眼的回道,端端正正老气横秋地作揖行了个道礼。
白滚滚望着书案上那繁复厚重的快比他身量还高的经卷,并未说道些甚么,只是面色凝重的手脚并用的捧着整整三卷十四品的《维摩诘所说经》回了自己的寝殿,准备闭关苦心钻研一二。
彼时,凤九望着自家儿子抱着比他身量还高的经卷,那一路磕磕绊绊的背影,忽觉这太晨宫的一缕清风似乎都浸透了勤学苦读的禅意,就连檐角悬挂的青铜惊鸟铃响动时,都似带着劝学好学的梵唱余韵。
学渣的生涯……还真是寂寞如雪。
凤九不免略有些悲怯的在心里幽叹了一声,滚滚他生的到底是更像谁了一些呢……
她这个作娘亲的,怎的好像已经要被自己的儿子给比下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