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

许清漾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林七夜发来的微信简短明了：「会议可能延长，尽量准时到。」距离她父母到达餐厅只剩四十分钟，而他还在城另一端的商务会议上。

「需要改期吗？」她回复道，努力控制字里行间的失望。

「不用。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许清漾放下手机，转向衣柜。今晚的着装她换了三次——太正式显得刻意，太随意又不够重视。最终她选了一条浅蓝色连衣裙和小西装外套，优雅但不拘谨。这是她父母第一次见林七夜，虽然是以"同事兼好友"的名义。

手机又响了，是母亲发来的语音："清漾，我们提前到餐厅了！你爸饿得慌，先点了些前菜。你那位'朋友'到了吗？"

朋友。这个词像根细小的刺扎在许清漾心上。三个月的地下恋情，连在父母面前都要伪装。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道："他会议可能拖堂，但说了会准时到。我这就出发。"

出租车里，许清漾反复检查妆容。林七夜答应出席已经是个突破，她不该再苛求完美。但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不断追问：如果他迟到呢？如果他根本不来呢？

聚春园是城中有名的闽菜馆，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建筑，包厢环绕着中央庭院。许清漾远远就看到父母坐在"听雨轩"包厢外的回廊上，父亲正对着庭院里的锦鲤池拍照。

"爸！妈！"她快步走过去，接受父母的双重拥抱。

"人呢？"父亲张望她身后，"你那位神秘男友？"

许清漾红了脸："他不是...我们只是..."

"得了，"母亲笑着捏她的脸，"你提到他时的表情和你十六岁暗恋隔壁班班长时一模一样。"

父亲掏出手机："我查过林七夜的资料，来头不小啊。林家可是艺术世家，他爷爷林墨之是国画大师，父亲林正川经营着好几家画廊。"

许清漾皱眉："爸！别这样调查人家。"

"总要了解女儿交往的对象吧？"父亲理直气壮，"他多大？三十一？比你大六岁，还行。有什么不良嗜好吗？"

"爸！"许清漾扶额，"求你了，今晚正常点。他...对私事很敏感。"

母亲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安："出什么问题了吗？"

许清漾刚要回答，手机震动起来。林七夜：「紧急情况，至少迟到一小时。非常抱歉，你先陪父母用餐，我尽快赶到。」

她的心沉了下去。抬头对上父母关切的目光，勉强笑道："他工作上有突发状况，可能要晚到一会儿。我们先吃吧？"

父亲的表情明显冷淡下来，但母亲很快打圆场："理解理解，年轻人事业为重。来，先点菜，这家佛跳墙很有名。"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许清漾食不知味。她不断查看手机，林七夜没有再发消息。父母刻意避开敏感话题，聊起老家近况和亲戚八卦，但包厢里的空气越来越凝重。

"已经八点半了。"父亲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什么会议这么重要？"

许清漾再次拨打林七夜电话，依然是语音信箱。"可能在信号不好的地方..."她无力地解释。

"清漾，"母亲握住她的手，"这个人真的重视你吗？"

这个问题像刀子般扎进许清漾心里。她想起林七夜在雨中吻她的样子，想起他在湖边小屋弹钢琴的样子，想起他通宵陪她筛选照片的样子——那些瞬间的他怎么可能不重视她？

但此刻，面对父母质疑的目光，这些回忆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九点整，当父亲已经准备结账时，林七夜终于出现在包厢门口。他穿着深灰色西装，白衬衫领口松开，头发略显凌乱，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许清漾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他。

"非常抱歉。"他直接走到餐桌前，向许清漾父母深深鞠躬，"突发危机，我的手机没电了，无法及时联系。这是不可原谅的失礼。"

父亲冷冷地看着他："什么危机这么重要？"

林七夜站直身体："我们筹备半年的国际艺术展，主要赞助商突然撤资。如果今天不能解决，三十多位艺术家的心血将付诸东流。"

许清漾惊讶地看着他。林七夜从未提过这个展览面临的危机。

"所以你解决了？"母亲问。

"暂时稳住了。"林七夜拉开许清漾旁边的椅子坐下，"再次道歉，让二位久等。"

服务生重新上热茶和点心。林七夜接过茶壶，亲自为许父许母斟茶，动作恭敬而传统。许清漾注意到他的手微微发抖——这个细节让她心软了。

"听清漾说你是艺术总监？"父亲开门见山，"具体做什么的？"

"主要是为艺术项目和出版物提供视觉方向的指导。"林七夜回答，声音比平时低沉，"偶尔也策划展览。"

"收入如何？"

"爸！"许清漾抗议。

"没关系。"林七夜平静地回答，"年薪加项目分成大约一百二十万，有房有车无贷款。家庭方面，父亲经营画廊，母亲是钢琴教师，姐姐在伦敦经营设计工作室。"

父亲挑眉，似乎没想到他如此直接："你们家能接受清漾吗？她可不是什么名门闺秀。"

"爸！"许清漾这次真的生气了。

林七夜却轻轻按住她的手："我父亲注重门第，但我的人生选择由我自己决定。"他转向许父许母，"许清漾是我见过最有才华、最独立的女性。我的家人最终会尊重我的选择。"

这番话说得诚恳而坚定，连许父的表情都缓和了些。许清漾的心跳加速，这是林七夜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即使是伪装下——承认他们的关系。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母亲突然问。

包厢瞬间安静。许清漾和林七夜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个月零两周。"林七夜如实回答。

"为什么瞒着我们？"父亲追问。

林七夜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敲击："我的家庭...比较复杂。媒体对我们私生活关注度很高。我希望许清漾首先以摄影师的身份被认可，而不是作为'林七夜的女友'出现在八卦版面上。"

这个解释似乎打动了母亲："所以你是在保护她？"

"一部分是。"林七夜坦率地说，"另一部分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从小在公众视野中长大，对私人空间有种病态的执着。"

许清漾惊讶于他的坦诚。这是林七夜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

晚餐后半段气氛有所缓和。林七夜耐心回答许父关于艺术市场的问题，甚至主动询问许母的插花爱好。但当许父问及未来规划时，紧张感又回来了。

"你们考虑过结婚吗？"父亲直白地问。

"爸！我们才交往三个月！"许清漾差点打翻茶杯。

林七夜的表情变得严肃："目前我们更专注于各自的事业发展。许清漾即将参加巴黎摄影节，我正在筹备新加坡的新项目。长远来看..."他停顿了一下，"我尊重许清漾的一切决定。"

这个回答既不失礼又留有余地，许父似乎勉强满意。但许清漾注意到林七夜说"新加坡项目"时眼神闪烁——他从没提过要出国工作。

送走父母后，许清漾和林七夜站在餐厅门口等车。夜风微凉，林七夜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新加坡是怎么回事？"许清漾直接问道。

林七夜叹了口气："下个月要启动的海外分部，我需要去三个月。"他转向她，"本来打算今晚告诉你父母的，但时机不合适。"

"三个月..."许清漾喃喃重复，"从什么时候开始？"

"三周后。"

正好是她提交巴黎摄影节作品的时候。许清漾突然感到一阵委屈——他早有计划，却选择隐瞒，直到无法回避才坦白。

"你本可以早点告诉我。"她低声说。

"我知道。"林七夜伸手想抱她，却被躲开，"清漾，今晚我已经尽力了。"

"你做得很好。"许清漾勉强微笑，"我爸妈其实挺喜欢你的。"

车来了，两人沉默地上车。林七夜报了她家的地址，然后握住她的手："去我那儿吧，我们需要谈谈。"

许清漾点点头。她确实需要解释——为什么突然告诉父母他们的关系？为什么选在他最忙的时候安排见面？这些问题盘旋在她心头，但她更害怕听到答案。

林七夜的公寓位于城中一栋低调奢华的高层建筑，宽敞明亮却鲜少个人痕迹，像间高级酒店套房。唯一显示主人性格的是那面书墙和角落里的钢琴。

"喝点什么？"他问，走向酒柜。

"水就好。"

林七夜倒了两杯矿泉水，递给她一杯，然后解开领口纽扣，重重坐在沙发上："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许清漾在他对面坐下："哪部分？迟到两小时？还是隐瞒新加坡项目？"

"全部。"林七夜揉着太阳穴，"但赞助商撤资是真的，我整个下午都在谈判，手机没电也是真的。"

"我相信你。"许清漾转动手中的杯子，"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提前告诉我新加坡的事，我会更容易接受？"

林七夜沉默片刻："我害怕。"

这个坦白让许清漾抬头看他。

"害怕你的反应。"他继续道，声音低沉，"害怕你会要求我放弃，或者跟我一起去。前者我做不到，后者会耽误你的摄影节。"

"所以你替我做决定？"

"我是在保护你的机会。"林七夜的声音突然变得强硬，"巴黎摄影节对你有多重要，你比我清楚。"

许清漾放下杯子："问题就在这里，林七夜。你总是假设你知道什么对我最好，然后单方面做决定。见父母的事是这样，新加坡的事也是这样。"

"那见父母的事呢？"林七夜反问，"你明知道我对公开关系有顾虑，却突然安排这种场合。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等了三个月！"许清漾提高声音，"三个月来我配合你的每一步，隐藏关系，避开同事，甚至不敢在社交媒体发一张有你的照片。而我只要求这一次，就这一次，让你见见我最重要的人！"

林七夜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你知道媒体会怎么做。一旦我们的关系公开，你所有的成就都会被归因于'林七夜的女友'这个标签。"

"所以又是为了保护我？"许清漾也站起来，"还是为了保护你自己？因为面对公众 scrutiny 比面对我父母的盘问更让你害怕？"

林七夜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你不明白我的处境。"

"那就让我明白！"许清漾走近他，"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三十一岁的男人连正常恋爱都不敢公开！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够了！"林七夜突然提高音量，拳头砸在茶几上，玻璃杯震得叮当作响，"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喜欢像个罪犯一样隐藏自己的感情生活？"

许清漾后退一步，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控的样子。

林七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九岁那年，父亲的外遇照片被媒体曝光。那些记者堵在我学校门口，问我知不知道爸爸有别的女人。十岁生日那天，我家门口停了四辆采访车，就为了拍到我收到什么礼物。"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十五岁，我的初恋女友把我们的亲密照卖给杂志。从此我学会了一件事：私人生活一旦公开，就不再属于你自己。"

许清漾的心揪成一团。她想拥抱他，却被他周身那堵无形的墙阻挡。

"我需要时间。"林七夜最终说道，声音疲惫，"新加坡的项目...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对我们都好。"

分开。这个词像冰水浇在许清漾头上。他们第一次真正争吵，他就想到了分离。

"你是要分手吗？"她努力控制声音不发抖。

"不是。"林七夜摇头，"我只是...需要整理思绪。"

许清漾拿起包走向门口："那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林七夜没有挽留，只是在她关门前最后说了一句："无论如何，巴黎摄影节的作品我会负责到底。这是承诺。"

许清漾点点头，关上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她终于让眼泪流下来。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困惑——他们明明相爱，为什么相处却如此艰难？林七夜的那些理由都合理，但爱情从来不是只讲理的事情。

回到家，父母果然还在等她。母亲一见她就迎上来："谈得怎么样？"

许清漾摇摇头，突然崩溃般扑进母亲怀里。所有的委屈、不解和担忧化作泪水倾泻而出。父亲在一旁手足无措，最终只是倒了杯热茶放在她面前。

"他要去新加坡三个月。"许清漾抽泣着说，"刚刚才告诉我。"

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父亲清清嗓子："清漾，这个人...太复杂了。他的世界和我们的太不一样。"

"但我们相爱。"许清漾固执地说。

"爱不够，孩子。"母亲轻抚她的头发，"尤其是当两个人对'爱'的理解完全不同时。"

那晚，许清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手机屏幕亮了又灭——林七夜发来三条消息，但她还没准备好阅读。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她此刻心中的迷雾。

她开始质疑：这段关系到底是一条需要耐心穿行的隧道，还是一座永远无法真正靠近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