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宁去而复返,之外手中还端着饭菜。
而明绾这边已经收好针。
时间恰好。
宁香将饭菜摆好,“主子,纪公子,请用些清淡小菜。”
食盒掀开,三两样时蔬并一盅炖汤,热气袅袅,香气清淡,恰好是两人份。
纪伯宰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明绾:“明医师这般周到,连在下的饭食也备上了?”
“丫鬟自作主张,纪公子若不嫌弃粗茶淡饭,便请用些。”明绾声音平静,隔着帽纱也能感觉到她的疏离。
几番试探下,感觉的她跟他人是不一样的。
似乎更有耐心也更能与他周旋。
纪伯宰倒也不客气,只是坐下也没有动筷。
明绾看向宁香,宁香的意思她明白,无非是因为她现在带着帽纱看不清面容。
宁香想让她露出容貌,可原本她要有计划要比现在完美一些,但宁香也是好意,她也不好过分苛责。
只不过自己也不全然会露出来。
若隐若现才最是引人注目。
纪伯宰注意到她吃饭的时候也不摘下来,顿时有些好奇,“明医师白果镇严实究竟是为何?”
是怕被人认出来还是天生相貌丑陋。
下一秒明绾游刃有余的接话“我想摸不佳,露出来该吓跑客人了。”
“相由心生,明医师救治那么多人,不论样貌几何都应该是最美的。”
明绾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执筷的手微顿,帽纱下的眼尾轻轻弯了弯,却未抬眼,声音依旧清淡如溪“纪公子倒是会说话。
只是世人多以貌取人,我这般模样,倒能省去不少麻烦。”
她夹了一箸青菜,动作从容不迫,帽檐垂落的轻纱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恰好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隐约可见一截线条柔和的下颌。
纪伯宰凝视着那层薄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瓷碗边缘,眼底笑意更深“哦?明医师是怕麻烦,还是在藏什么?”
他话锋微转,带着几分试探,“方才诊脉时,我见你指尖有薄茧,不似寻常闺阁女子,倒像是常年握笔或执刃之人。”
明绾抬眸,帽纱后的目光清冷如月华,直直望进他眼底:“纪公子观察倒是细致。不过是行医之人,常年握针制药,有茧也寻常。”
她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纱后的容颜,“倒是纪公子,脉象虽稳,却隐有郁结之气,想来近日烦心事不少。”
“烦心事倒是不少。”
“纪公子已经成为极星渊炙手可热的人,为何还有烦心事?”
“那明医师的医术高明,世人趋之若鹜你是否就没有烦心事了?”纪伯宰反问回去。
明绾倒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啊,是人就会有烦心事。
两人默契没有在谈论这个话题。
“可是饭菜不合纪公子胃口?”宁香询问道。
“这倒不是,我来之前吃过,只是不好驳了好意。”纪伯宰道。
“下次可以直言,不过相信纪公子也不会经常来。”明绾有夹菜,她是真饿了。
纪伯宰看向她,她吞咽下饭菜之后才缓缓开口,“这里是医馆,没有人希望自己经常生病的。”
纪伯宰闻言轻笑,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敲。
“明医师说的是。”他目光掠过她执筷的手,那截手腕在宽大的衣袖下若隐若现,纤细却稳如磐石。
“不过……若我说,我是专程为见明医师而来呢?”
“我自认为微末医术和蒲柳之姿,无法吸引纪公子的目光。
若你愿意,这想要侍奉的人或许都能从这里排到无归海。”
话音未落,窗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惊慌的叫喊“明医师!明医师可在?镇东头出事了!”
明绾倏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帽纱轻扬。
“何事惊慌?”
来人是镇上的樵夫,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是、是张铁匠家的小子,从屋顶摔下来,腿摔断了,流了好多血!”
明绾当即转向宁香“取我的药箱来。”
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朝纪伯宰微微颔首“纪公子,失陪。”
纪伯宰也站了起来,眸中闪过一丝兴味“我随你去看看。”
不等明绾拒绝,他又道,“或许,我能帮上忙。”
明绾脚步微顿,帽纱轻晃,似在权衡。
时间紧迫,她终是点了点头“随你。”
三人快步穿过街道,还未到张铁匠家,就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院子里围满了人,见到明绾,自动分开一条路。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躺在地上,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鲜血浸透了裤管,脸色惨白,已是半昏迷状态。
一个妇人跪在旁边,哭得几乎晕厥。
明绾立刻蹲下,检查伤势。
她动作极快,掀开血污的裤腿,露出森森白骨。
围观者倒吸一口冷气,那妇人哭得更凶。
“宁香,麻沸散,夹板,清水。”明绾语速平稳,手下不停,清理创口,动作精准利落,丝毫没有因可怖的伤势而慌乱。
纪伯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她那双手上,白皙无暇,除了薄茧之外,几乎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在面对这样场面的时候也能镇定自若,不显慌乱,他可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就在明绾准备接骨时,那男孩因剧痛猛地抽搐起来,险些踢到明绾。
旁边众人惊呼。
一只手更快地伸了过来,稳稳按住了男孩的肩膀。
纪伯宰不知何时已蹲在另一侧,他力道控制得极好,既制住了男孩的挣扎,又未造成二次伤害。
“有劳。”明绾抬眼,帽纱后的目光与他一触即分。
她低下头,全神贯注于伤处。
素白的手指沾着血迹,精准地摸索、对合骨骼,发出细微的声响。
整个过程,她呼吸平稳,仿佛在做一件寻常不过的事。
纪伯宰看着她,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明医师这双手,不仅能悬壶济世,怕是也能定人生死。”
明绾正绑紧夹板最后一根布带,闻言,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她没有抬头,只是将男孩的腿轻轻放平。
“在医者手里,只有救人生死,没有定人生死。”她声音清冷,透过薄纱传来,“今日,多谢纪公子援手。”
她站起身,对张铁匠夫妇交代注意事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夕阳余晖勾勒着她戴着帽纱的身影,神秘,却又因方才的沉着救治而显得无比可靠。
纪伯宰看着她的背影,眼底光影明灭。
这个女子,如同一本装帧朴素却内藏玄机的书,每一页翻开来,都似有新的迷雾。
他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按住男孩肩膀时,透过布料感受到的、属于明绾那份沉稳力量的微震。
“明医师,若真要谢,记得研究一下我的另外一种毒。”他忽然扬声道,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明日此时,纪某静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