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天空被浓墨染过,不见一颗星宿,耳边只有风声呼啸。
玉跟在少年身后,一刻也不停歇地跳跃在树杈间,直到远处一声狼嚎撕裂寂静,少年倏然止步,玄色衣袍在月下凝成一道锋利的影,他放轻了声:“在这歇息一下。”
又要睡树上。
虽然睡在树上很难受,但就目前的条件来说能休息已经是不错了。
玉找到一节稍微粗一些的树干,随后贴着躺下,青绿的眸定定地看着漆黑天空。
少年跃到她身侧的树干,跟着躺了下来。
“那个药膏,谢谢你。”
玉闻声偏首望去,少年的面容隐在暗处,只余月光描摹出半道模糊的轮廓。
“你用得上就好”,玉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此次前往日之城,大抵再也不会回来了”,少年的语气有些沉闷,他墨色的瞳孔往玉所在的方向移去。
玉的唇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她轻笑出声,打趣道:“怎么,你还想回暗卫营?”
她歪着头:“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和陌生人厮杀的日子,还没过够么?”
佐井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喉头一噎,瞬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玉却没在意他的沉默,而是自顾自接着道:“我有一个在暗卫营认识的朋友,她如今跟在二少爷身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起那粉发少女,玉总是不免担忧着她。
樱的心中怀揣着复仇的目标,在她眼里,二少爷肯定是排在复仇后头的。
玉听熏讲过,男人的爱就像春日的溪水,今日还绕着樱这株花树潺潺流淌,可若花枝始终不肯低垂入水,再殷勤的溪流终会改道而去。
虽说她同样喜爱着佐井,但却没想过会一直等待他,毕竟人生苦短,她总不能在同一棵树上吊死。
不过相比于她,樱已经嫁为人妇,兴许这辈子都要和二少爷相濡以沫。
“是那个粉色头发的姑娘吗?”佐井问,他对玉口中的人有印象。
玉“嗯”了一声:“她叫作樱,如今是二少爷的正妻。”
“挺好的”,他语气微扬,“二少爷与城主一样,拥有雷霆手段,可却又是个心怀慈悲的人,若是嫁予他,过得应该不错。”
虽然同在暗卫营,但玉并没有见过城主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她只能听樱和熏讲,对于他们只有片面的了解。
玉知道佐井是暗卫营负责收集情报而培养的人,所以他口中透露出的事可信度很高。
她松了口气。
“歇息两个时辰后接着赶路”,佐井闭上眼睛。
玉也跟着闭起眼,连日赶路的疲惫让她很快就进入了浅眠。
——
乌云如浸透的棉絮般低垂,天空被压得喘不过气。浅灰色的云层间透出几缕微弱的光。远处传来闷雷的呜咽,却始终落不下一滴像样的雨。
山上的雾更浓了,佐助执一柄收紧的素白油纸伞站在碑前,身侧是眼眶挂着泪的妻子。
他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乌云编织成一片厚重的灰幕。
这天气与他初来带她来时何其相似。
虽说是带她“回门”,但却与传统意义上的回娘家不同。他们能回来探望的,只有两座冰冷的墓碑。
佐助垂下黑眸,看着樱颤抖的指尖将祭品一一摆正。新摘的白菊还带着晨露,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碑前。
空气中混着她极力压抑的哽咽声。那声音很轻,在他耳中却格外明显。
“要下雨了。”
良久,他才轻柔地开口提醒她。
粉发少女像是被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长而卷曲的睫毛沾上了几滴水珠,细雨温柔地落在她身上,她没什么感觉。
“我们先回去了”,她将手覆在碑上,嘴角勾起一抹笑,与父母道别。
佐助撑开了油纸伞,伞面微微倾斜,将樱笼罩在在伞下。
“岳父岳母,请放心把樱交给我吧”,他低沉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清晰,眉间含着一抹郑重的温柔。
樱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她吸了吸鼻子,低头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痕,随后站起身,主动牵住他的手:“回去吧。”
……
马车停在城主府前,海斗瞧见彩香正满脸焦急地在阶梯下来回踱步,心生疑惑,后者瞧见他们回来后小跑上前:“二少爷、二少奶奶,大少奶奶要生了!”
一听到泉即将临盆的消息,樱连忙下了车,步履匆匆间,罗裙缠足,身形倏忽一倾——
佐助眸光微动,广袖翻飞间已稳稳托住她的手腕,他将她拉稳,低声道:“小心点。”
樱站定后抬眸,正对上佐助含着一丝无奈的双眼。他指尖力道未松,反将她往身侧带了半步:“我们一起去。”
他的手往下,握住她的柔荑,与她十指相扣。
“嗯。”
此时的清泉院已经乱作一团,泉是在半个时辰前发作的,因她体弱,产子并不是那么容易。
产床前站着一位浅黄发的美妇,她身着艾青窄袖短襦,襟口斜缀两对杏子盘扣,下配霜色百迭裙,腰间束一条靛蓝腰带,手中捻着银针。
床榻之上,泉青丝散乱,额间细汗涔涔,素日里明媚的容颜因阵阵疼痛而失了血色,唇缝中时不时发出微弱的痛呼。
千手纲手微抿着唇,面色凝重,手下的动作一刻也不停,待她扎好穴位后,张口让泉使力。
侍女们一个为泉擦汗,一个喂她参片,让她稍微有点力气。
美琴在一边陪着,经历过生产的她不断开口安慰着泉。
佐助和樱刚踏入院门,便见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在廊间来回踱步,面上透着罕见的焦灼——竟是素来沉稳的鼬。
他今日未着惯常的黑色蟒袍,身上只披了件松烟色广袖外衫,衣带未系,随风散乱地曳在橡木地板上。修长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衣衫,鸦羽般的长发垂落肩头,将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掩在阴影里。
“鼬”,佐助与樱交换了眼色,后者进去了里屋,他则是来到鼬身边安抚他,“你不必太担心,泉姐吉人自有天相。”
“话是如此,但若换成小樱生产,你未必能比我冷静”,鼬现在听不进任何安抚的话,他只想亲眼见到妻子平安顺利地产下孩子,所以口头上并未发觉自己怼了自己弟弟一把。
如鼬所说,若是樱生产,他或许会更慌张。
佐助讪讪地抹了把鼻尖,安抚人心这种事情着实不是他的强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