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人一觉醒来后稍微动了动头,结果发现脖子异常疼痛。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忍着正了脑袋,正巧这时雏田推门而入,与他四目相对。
“鸣人君?”雏田闻声匆匆赶来,纤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碗沿。滚烫的米粥溅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雏田!”
鸣人猛地起身,却忘记了自己落枕的脖子,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还是咬牙忍住,一把抓住雏田的手腕察看,轻声责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关系的”,雏田轻轻摇头,将粥碗放在一旁。她犹豫了一瞬,随后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鸣人的后颈:“是昨日趴着睡觉的缘故吗?”
鸣人感觉到她柔软的指腹正轻轻按压着僵硬的肌肉,他微微一笑:“应该是,不过有雏田帮我按按就不是很疼了。”
看他这样,雏田没由来感到好笑。她要轻踮脚尖才能摸到他的后颈,鸣人和她中间的距离隔了一个人那么宽,他干脆用手臂将她搂得近些,贴着他的胸膛。他闷闷地将脸埋进她脖颈间:“我先帮雏田上药吧。”
雏田猝不及防被拉进他怀里,她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只是一点点红而已,不会留疤的。”
“那也不成!”鸣人想也没想地否决,他松开雏田的腰,自顾自在书架上寻找自己修炼时受伤时用的药。
找到之后,他示意雏田坐下,随后打开药盒,指尖粘了一些药膏,轻柔地涂抹在她手背上:“这药是我师傅给我的,他说是他好友的独家秘方,只要用过这个药膏啊,不管多大的伤,都会在三天之内痊愈。”
药膏敷在手上十分清凉,雏田好奇地看着那淡黄色的药膏,下意识接话:“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鸣人连连点头:“真的。之前在和师傅修习时我不小心划伤过手臂,刚敷上药,隔日就痊愈了,着实好用。”
抹完药后,他收起药盒,随后端起粥喝了起来。
“对了,方才公公派人来寻你,说是让你用完早膳后去一趟主院,他有要事相商。”
“找我吗?”鸣人微愣,难不成是要检阅昨日的文章?
但是他昨日只改了一半就撑不住睡了过去啊。
雏田点点头,为他整理着凌乱的桌面,随后发现了他压在砚台下的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她疑惑地拿出来:“鸣人君,这张是?”
“啊!”
在瞧见她手里的东西时,鸣人突然一阵不自在,耳根子可疑地泛起了红:“那个没什么…就是一些…一些随手写下的……”
雏田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纸张上,呼吸微微一滞。宣纸上的,是一遍又一遍的“雏田”二字,有些笔画张扬潦草,像是匆忙间随手记下的,有些却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甚至能看出书写者当时的专注。
雏田面色一红:“鸣人君……”
被发现了小心思的鸣人红着耳朵挠了挠金发:“就是练字的时候……”话说到一半又卡住了,笨拙得像个小孩子。
雏田垂下眼帘,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她将那张写满名字的纸张仔细折好,指尖在纸角轻轻摩挲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压回砚台下。
“我很开心”,她轻声说,声音像拂过庭院的风铃草般轻柔,“原来在见不到的时候,鸣人君也一直想着我呢。”
她眸中含笑,倒映着鸣人模糊的面部轮廓。
“雏田…”,他启了启唇,声音有些发紧,喉咙有句话非常渴望跳出口,可他犹豫了半晌,依旧没能说出来。
雏田的话,会不会也和他一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思念他呢?
……
山中亥一凝视着面前的少女,颤抖的右手悬在半空,想要触碰她柔软的发丝。少女却猛地偏头避开,与他如出一辙的蓝绿眸中充满陌生和疏离:“要杀要剐,随你便!”
玉挣扎着,可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她尝试着催动真气,但真气仿佛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任她多么努力都只是静静地凝聚在丹田。
她没想到刚和佐井踏入日之城便被发现,那群人倚仗着人数制胜,佐井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脱身,可却无济于事。
“我不会杀你的”,亥一眼底充满心疼,玉见了不免觉得奇怪。
他示意手下为她松绑,随后让人领着她走出审讯室。
手下听到他的命令后犹豫了几瞬,但还是上前为玉松绑。
手上的禁锢刚被解除,玉立刻暗中运转真气,发现经脉已然畅通无阻。她眼中寒光一闪,掌心凝聚起三成内力,毫无预兆地朝亥一后心拍去。
“砰!”
亥一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身形未动,只是轻叹着抬起右手。他的食指与拇指在胸前比划出一个规整的“口”字诀,蓝绿色的瞳孔透过这个方寸之间的空隙,恰好锁住玉的视线。
玉的掌风戛然而止。她惊觉全身真气突然凝滞,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这分明是她才会的心术!
为什么这个人也……
“很意外吗?”
不知是否是错觉,玉总觉得这男人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股慈爱。
“随我去一个地方,去了之后,你就会想起一切。”
想起…一切?
亥一转过身,走在前头,玉试着挪动脚步,发现能动之后,她在心里纠结几瞬,随后还是决定跟上去一探究竟。
……
山中宅邸,主院。山中族长的夫人,山中莉野正坐在院子的秋千架上,她仰起头,直直地看着天空,七八个侍女陪侍在她身旁,时刻注意着她的动作。
妇人抓着秋千的绳子,衣袖顺着她扬起的弧度往下垂落,露出她消瘦的手腕,上头隐隐有着几道深棕色的疤。
她静静抿着唇,那双眼睛空茫茫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瞳孔里却映不出流云,也盛不下天光,倒像是两个被掏空的洞。
秋千吱呀作响的摇曳里,她单薄的身影像片挂在枝头的枯叶,随时要随风而去似的。
玉看到这一幕,心脏没由来地感到刺痛。
亥一带着她站在离妻子一墙之隔的院门外,他放轻了声:“看见她如此,你是什么感觉?”
玉的手指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料,骨节泛出青白,鼻腔里涌起一阵尖锐的酸涩:“……难受。”
“是吗……”,亥一喃喃着,随后迈步踏入院中,来到秋千架前。
他半蹲着,握住莉野的手,声音格外温柔:“娘子,我带了个人来给你见见。”
山中莉野没有给他眼神,只是因为被他的身影挡住了半片天空,所以她垂下脑袋,无力地张了张嘴:“不见。”
她的声音很沙哑。
亥一看着、听着,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不过,就算莉野再怎么固执,他也得让她见见玉。
院门外,玉没忍住,迈步朝里头走来。
她的脚步声在这一刻显得很明显。
俗话说母子连心,此刻莉野忽然心头一颤,像是被什么牵引着般蓦然回首。只一眼,她棕色的眼眸便亮了起来,仿佛枯井中突然映入了月光。
她踉跄着站起身,发间的银簪随着动作滑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无人理会。她的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云端,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却又执着地向前奔去。
玉停下步伐,呆立在原地,双腿仿佛生了根,滚烫的泪珠无声地划过脸颊。当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终于来到面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时,她闻到了记忆深处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井野…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莉野激动得浑身颤抖,她生怕一切都是梦。
“井……野。”
玉在唇齿间轻轻过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刚落下最后一个音节,颅底便骤然炸开一阵钝痛。她眉心狠狠拧起,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亥一本来还欣慰地看着这一幕,却在瞥见女儿惨白的脸色时骤然变了脸色。他箭步上前,手臂一揽,恰好接住玉如落叶般飘坠的身子。
莉野见此,焦急地让侍女去寻大夫。
“井野…井野……”,莉野轻声呢喃着,指尖一遍遍梳理着女儿柔软的发丝,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境。她嘴角噙着笑,可眼眶却红得厉害,接过侍女递来的温热帕子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帕子轻柔地拂过玉的脸颊,拭去尘土,也拭去六年的空白。
她的孩子,她弄丢了六年的光,终于重新落回了掌心。
回来就好。只要还能这样触碰,怎样都好。
……
鸣人静立在青石铺就的山中府邸前,半柱香的时光在更漏声中缓缓流逝,终于,亥一疾步而来的身影出现在廊上。
“恭迎少城主”,亥一朝他深深作揖,额间还沁着未干的汗珠,“小女方才昏迷了过去,因着要安顿她,所以才来晚了些,请少城主恕罪。”
鸣人本就不是会计较这些虚礼的人,他笑着摇了摇头:“无碍。”
“听父亲说,昨日您刚从日之城边界寻回千金,还有一个可疑的少年?”鸣人跟着亥一进到书房,坐下后便切入正题。
亥一颔首:“是的,那人现今还在审讯室关押着。是少城主要主审吗?”
“不,父亲说将审讯的事交给您跟伊比喜大人就可以了”,鸣人拿起茶轻抿一口,随后又转移了话题,“井野小姐还好吗?”
亥一叹了口气,如实道:“不是很好…就目前来看,她好像失去了关于日之城的记忆。”
果然不出父亲所料。鸣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随后,他忽然将茶盏往案几上一顿,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亥一大人”,少年城主抬起眼帘,目光如刃,与平时嬉皮笑脸的他截然不同,“令爱身上真的带着具有月之城标志的令牌?”
话音落下的瞬间,厅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亥一的眼帘始终低垂,指尖在膝头微微发颤。
这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
鸣人胸口发闷。他何尝愿意拆散这好不容易重逢的一家人?
可城主之子的职责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但凡可能危及日之城的隐患,都必须在萌芽之时连根拔起。
“亥一大人尽可宽心。若查证令爱确与月之城的阴谋无涉,城主府定当亲自护送小姐回府。”
鸣人以礼相待,却步步紧逼。
亥一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目光带着恳求地看向金发少年:“可否宽限一日…让她们母女再多待一会儿……”
山中莉野因为思女心切而多次险些自戕的事情满城皆知,鸣人初闻时也十分同情这位母亲。
算是他的私心吧,鸣人应下了亥一的请求,随后便带着藏星回了府。
刚跨过主屋门槛,鸣人的鹿皮靴便不自觉转向雏田所在的方向。阳光透过纱窗,在她周身镀了层柔光。
正垂首察看账本的少女忽然察觉光线一暗,还未抬头,熟悉的温度已从背后覆了上来。少年将下颌轻搁在她肩头,灿若朝阳的金发与她胸前的蓝紫色发丝纠缠在一起,宛如朝霞与暮色在此刻相融。
“鸣人君?”雏田的专注被他突然的出现打断,她有些无奈鸣人的粘人,却也乐在其中。她放下账本,抬起手揉了揉鸣人的脑袋:“怎么样,办妥了吗?”
鸣人点点头,可语气却有些闷闷不乐的:“但是,她只是失去了记忆,就算真的和月之城扯上了关系,也不至于要置她于死地吧,而且山中夫人好不容易才与她团聚……”
闻言,雏田大概知道了他的想法。她覆上鸣人按在自己腰带上的手,缓缓道:“如果是失去了记忆的话,那井野小姐就好比是一张白纸,不管是不是月之城…山中家族的能力一直都是惹人垂涎的。”
“所以…即使她真的和月之城有关联,但那时候的她连记忆都没有,所以应该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是吗?”鸣人眼睛一亮,笑着亲了亲雏田的脸颊,“谢谢你,雏田。”
随后,他松开了雏田,跑去了书房。
卡卡西斜倚在门框边,手中的戒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掌心。银发下的独眼微微眯起,语气里带着几分懒散的调侃:“又先去找少夫人温存了?”
鸣人讪笑着挠了挠头,随后坐在书桌后,拿起昨夜未完成的文章接着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