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逝

贵妃吃痛的叫喊声一直从清晨到快晌午，中途没了动静，几次大家都以为是孩子终于生出来了，结果都是贵妃累晕过去。然而这种事一开弓没有回头路，接生姥姥们又得把贵妃摇醒，请她继续努力把孩子生下来。

人参灵芝一片片切下来塞进高晞月的嘴巴里，她眼前时不时就一黑，短暂的目眩后又要面对浑身上下，连每一根骨头都跟着刺痛的现状。

剧烈的疼痛让高晞月产生一种幻觉，仿佛自己不是在生育，而是提前进了地府，因为报应不爽再遭受阎王爷的惩罚。高晞月听见小鬼们不停催促她的声音，要她把五脏六腑都扯出来，她把后槽牙都要咬断了，腮帮子也咯吱咯吱地响，突然看见一片绚烂璀璨的烟花，血红色，突然爆炸在她眼前。

秋月“快！参汤呢？快端上来！”

孩子的哭啼声突然响彻云霄，钱双喜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磕头。

钱双喜“恭喜皇上！贵妃娘娘生了一个阿哥！”

爱新觉罗弘历“真的？！”

即使再介意贵妃，得知喜讯，皇帝也是十分高兴的。

紧接着伴随孩子哭啼声的是宫女们的尖叫，皇帝亦顾不得产房污秽向正殿迈去，皇后和其他妃嫔紧随其后。

茉心“娘娘！醒过来呀，娘娘！”

皇帝一把揪起给自己下跪行礼的齐汝问：

爱新觉罗弘历“贵妃怎么样？”

齐汝“微臣勉强用药护住娘娘性命，然而娘娘已是强弩之末，恐怕......微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皇帝的手一抖，松开了齐汝。皇后关切地建议道：

富察琅嬅“皇上，您进去看一看贵妃吧，或许她期盼能见见您。”

爱新觉罗弘历“不...朕不敢面对...”

皇后看着皇帝那伤心又胆怯的表情，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余莺儿走过来轻声说：

余莺儿“也许贵妃醒过来后有话要说，娘娘，既然皇上不忍见贵妃，那咱们就代皇上进去探望一下吧。”

皇后叹了一口气。

富察琅嬅“好，皇上，臣妾和悦嫔进去瞧瞧。纯妃嘉妃，你们照顾好皇上。”

金玉妍“是。”

苏绿筠“是。”

搀扶着皇后的胳膊，余莺儿与她一起来到血污味儿冲天的寝殿。两个生育过的女人不觉得这味道有多么不堪入耳，平静地走到贵妃床前。茉心和星璇在一口口喂着昏迷的贵妃喝汤，余莺儿问伺候在一旁的映夏：

余莺儿“贵妃生产后一直没醒吗？”

映夏“是，奴婢们已经喂了齐太医给的药，只是还没起效。贵妃现在咽不下去任何东西，只能灌一些参汤看看能不能管用。”

皇后又问：

富察琅嬅“孩子呢？不是说生了个阿哥吗？”

映夏“回皇后娘娘的话，小阿哥出生时浑身是血，乳娘们抱到里头去擦拭了。”

余莺儿“让她们把阿哥带来，或许贵妃听见阿哥哭声，会清醒过来。”

映夏点头急促地走过去，不一会儿，尚在啼哭的六阿哥就被乳母们带来了。余莺儿让乳母把阿哥放置在贵妃枕头旁，弯腰呼喊道：

余莺儿“贵妃娘娘，你听见了吗？你的孩子正哭吵着要额娘抱一抱呢！”

余莺儿不断重复着话，茉心和星璇已经跪着默默哭泣，皇后亦被这悲伤的氛围打动，俯身呼唤着贵妃的闺名。

富察琅嬅“晞月！醒一醒啊，晞月！”

大约是孩子的哭声真起了作用，高晞月在一片高高低低的呼喊声中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

富察琅嬅“晞月！”

高晞月“皇、皇后...”

乳母们把孩子抱走，琅嬅忙弯下腰凑到贵妃眼前。

富察琅嬅“在，我在这儿。”

她苦笑。

高晞月“我怕是...不行了...”

琅嬅哽咽了一下。

富察琅嬅“别胡说，你醒了，会好的。”

高晞月又笑了一声，几不可闻，琅嬅不得不把耳朵凑到了她嘴边。

高晞月“我是、是恨你的...可、可惜我...不...”

富察琅嬅“对不起。”

琅嬅红了眼圈儿，高晞月吐出一口浊气，缓了好一会儿继续说；

高晞月“孩、孩子...”

余莺儿马上抱着孩子送到贵妃脸旁。

余莺儿“小阿哥在这儿呢，贵妃你看看。”

高晞月看了一眼，撇开头。

高晞月“拿、拿走。”

富察琅嬅“你不要你的孩子了吗？这可是你辛辛苦苦才有的孩子。”

高晞月摇了摇头。

高晞月“管、管不了、他了。你、你帮我...一定要...帮我...”

琅嬅握住高晞月的手。

富察琅嬅“好，我帮你，我一定帮你。”

高晞月“养大他...”

富察琅嬅“我知道，我会的，可你才是他的亲娘啊！”

高晞月“呵...算...算了...”

高晞月很想抬起另一只手，但最后还是无力地放下了。

突然，她目光炯炯，脸上多了几分神采。

高晞月“是烟花！看到了吗？是烟花！”

富察琅嬅“什么？你说什么？”

高晞月深深地看了琅嬅一眼。

高晞月“我会在地府等你。”

说罢，她再一次闭上眼睛，任凭人们怎么呼喊，也叫不醒了。

富察琅嬅“晞月！！晞月！”

余莺儿抱着已经哭倦了的六阿哥走出寝宫，注意到皇帝站起来看着自己。

余莺儿“贵妃去了。”

受宠之日，恩眷加身，像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时那般灿烂辉煌，可荣华恰似烟火，璀璨不过刹那，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空留一段如梦似幻的过往。

晞月晞月，破晓的月亮，终于深深隐在了昼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