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尘埃在绝境中轻轻叹息着，蜉蝣一生，朝生暮死。

一阵阵的寒意爬上了我的骨头，细细啃咬着，似乎想将我永远留下来。

火焰倒映在人的瞳孔之中，形成诡谲变化的云，周遭是满天的哭声与哀嚎，那些无尽的泪水被火光倒映成血色，蜿蜒在一张张扭曲的脸上，火舌舔舐着每一个翻滚的人影，将恨意宣泄在那些无辜之人的身上，但贪嗔痴恋，在天道面前本就是错。

眼前这个火光冲天的炼狱，是我的故土，它便任由着它的孩子伫立在那火光之中，在那天成般的乱葬岗之上，无力的凝视着一切，泪水甚至没来得及落下，便被蒸腾进了这黄土。

一阵阵的窒息将血腥味直逼头顶，我忽然就想到了那万人敬仰的天道，那九天之上究竟是谁在看着呢？黑色的天幕逐渐被赤色渲染，将此处彻底变成了不夜天…不远处的天际被撕开一道细微的口子，我似乎感受到那道具有审判而充满漠然的目光，是啊，那该是天道的目光，可惜，它也只是施舍了一点目光……

天道亦是如此，那和阎罗殿的罗刹又有什么区别？！炼域般的人间，无情的天道，……“还有，恶鬼横行的地狱，对吗？”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打乱了翻腾的思绪，“谢尘缘？”，我盯着眼前那充满戏谑的人，“拒霜，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他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袖子，“既然来了，这次就别再走了”他缓缓靠近我一分，似乎是在拭探着什么，但在他抬手的一瞬间我侧身躲了过去，那只素净清瘦的手愣在了半空中几秒，转然一声轻笑，“这步棋，算不上是为你下的…”

“那就放我走！你究竟还要怎样？”我彻底被那毫不在意的态度刺激的发了狂，但谢尘缘并不理会我，只是看向了远处，似乎陷入了沉思“你也知道为什么局面会变成现在这样吧？”天空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谢尘缘转身凝眸在我的眉间，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色，防不住一凛，“你是什么意思？”“天道，是它在邀请你入局，你到现在都不懂么？为什么偏偏是你？这是你的宿命啊”谢尘缘故作惋惜的摆开双手，“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么？怎么连这点都想不到？不过也真是可怜，偏偏还要自作聪明的跑到这来，拒霜，这点你怨不得谁，今天是你自己害死了自己，你记住—”他的神色似乎在可怜着什么，却又久久不再看我，“谢尘缘，我不会忘记的，不会忘记你是怎么欺骗我的”我看着天空中那抹猩红，那是天道的怒火，即便搭上整个长留山都无法承受，我注定离开不了，我也没有资格离开。

我再不济也位列仙班，落进这样的圈套，已经说不上来有多不堪，一个天族神仙就将死在魔族的手下，属实是降价……

“那就记着吧，总比忘了好不是么？"

他最后一次看向我，转身消失在了火光之中，我也终于无法强撑倒了下去，身上被灼烧出一道道可怖的血痕，用不了多久我便会被这大火吞下，从前我总以为自己很精明，却不知道自己自以为是的算计，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笑话，甚至将希望寄于天道，可若真的把命运托付给天道，是死到临头也不知道回头的，到今日我才看清楚，一个下等的妖族就算侥幸登上了天阶，就算是飞升了上仙，在天道眼中始终是卑贱无能的，自作聪明到头来反而亲手葬送自己，又搭上多少无辜的性命…可那些生来仙胎的，在疾苦面前自持清高？又算什么呢？我不免自嘲于自己可笑的天真，那日是谢尘缘将消息透露给我的，他是故意的，可我竟然真的信了，更是自投罗网，搭上了整座长留山的性命，如今也只能看着火势烧的越来越严峻，活生生的将长留山变成第二个地狱，谢尘缘走之前早就施法将这一方地与外面隔绝，仙骨被劫云克制着，我无法逃出去，更没有人能救我。

如果不是我，神火不会失窃，谢尘缘更无法将天劫引到长留山，长留山是天族地界，如今却被魔族人算计引来浩劫，天道究竟放不过的会是谁呢？

在活着的时候总是无尽怨念，所谓爱恨，剪不断理还乱，可是真的到了最后一刻，却又无比贪恋生的时候了，似乎一点点的遗憾都成了不该赴死的理由。

神仙，原来也会贪生怕死。

一轮新月在暮色沉西之前出现，伤口中汩汩流出的鲜血将大地染尽，一朵又一朵的拒霜花在地上开的惊心动魄，比夕阳更刺眼，更动人，那将是最后的芳华，我的眼睛终究没能合上，泪水悄无声息的滑下，我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不愿相信我所敬仰的天道却是一副副虚伪的模样，可惜数不清的碎石刺穿了我的每一根肋骨，动一下便是无止境的疼，鲜血和恨意一同喷涌而出，几近气若游丝，却在不断昏厥中又被疼醒，如今我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眼前的火焰，突然在此时被人打开，一道黑色的身影在恍惚间走向了我，我只看到那不断摇曳的衣袂，可我始终都看不清她的脸，“拒霜？你如今怎么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她俯下身子，轻轻的吐出一句话“不过，如果不是你这么要强的自作多情，躺在这里的就会是我了，况且没有你，我们这些魔族怎么可能拿到神火？甚至这座“无辜”的…”然而略微一顿“…长留山”便起身居高临下般的看向了那一座座尸山，“也是被你亲手毁了…你是功臣啊，你说是不是，拒霜…上，仙，”最后两个字显得极为讽刺，她平静的念着，脚下踏着的便是长留山的血河。“长留山”那三个字如同一把刀猝不及防的捅进心口，我很想去哭，可眼睛早就被灼伤了，泪水再也流不出来，只有鲜血顺着七窍流下，那无数个死去而失控的妖气包裹了整个长留山，我的身体似乎也在不断消散，只能感觉着胸腔在不断起伏着，几乎是要把心呕出来…“你究竟是谁…”我拼着最后一丝沙哑的声音向她喊着，她的身上，似乎藏着一切的答案…… “如果不是你，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总以为天道会护着你，但这天劫是你引来的，只有你自己不愿意相信”

“我是谁早就不重要了……拒霜，你应该给你的族人赎罪，你就永远留下来陪着他们吧”又一阵轻飘飘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便再无回响……

一切又陷入了沉寂。

残留的意识已经溃不成军，身上到处都是刀剜的痛，血？恐怕快要流尽了吧…当眼睛彻底失去最后一丝光明时，我的世界只剩了下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但这样也好，无论是火光还是那些尸山，我都不想也不忍再看一眼了……就这样死去，死亡，始终是抚平一切的解药，却也剥夺了所有被赋予的意义，我的无能，我的愚昧，是否一同被原谅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身体变得轻盈了，可是我感觉不到任何解脱，只觉得周围好安静，静的可怕，连燃烧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却有一片凉意，一点一点的落在我的躯体上，似是在温柔低语，安慰着那些疼痛，抚平了伤痕，是什么……是…下雨了么？可为什么我还是能感觉的到那一点点冰凉温腻的雨滴？一下又一下，逐渐变得更加急促，雨越来越大了，嘈杂的雨声如玉珠散落，敲击着命运之轮，阵阵如声浪的回响使我的身子飘了起来，好像有一片云托起了我，那种感觉就如母亲的怀抱一般温暖，这便是轮回吧。

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伴着雨声，飘渺而又虚无，轮回路上能有这样的乐音，也算是值得一入，不虚此行。只是我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应有的轻松迟迟不愿意降临……“拒霜…阿霜…”有人在唤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大约是从远方传来的，究竟跨过了多少山河呢？我伸出手妄想触碰到那声音的来源，却是另一只温和的手轻柔的反握住我的手，那种古怪的感觉使我一阵阵战栗，可他的手却又那么暖和柔软，竟也让人一时忘记该做些什么了。

“拒霜，你后悔吗？”他的声音响起，不轻不重的又落了下，“后悔？我没有资格后悔…但来生…我不会这么蠢了”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后悔，可事到如今不过是咎由自取，“那天，你为什么不信我？”那声音有些颤抖却仍在克制着平静，握着我的手渐渐收紧，我一时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似乎只是自言自语着，“如果那天你没有相信谢尘缘，神火就不会失窃，你怎么会把自己弄的像这样狼狈？”那声音中的怒意越发沉重，却突然又泄气了一般独自呢喃“不…是因为我没拦住你…我害的你”那只手松开了我的手，反而轻抚上我的眉间，“天道不会一直垂怜着一个人的，阿霜，还是说你真的以为是天道在护着你？”

“难道不是么…从我只是一株长留山脚的芙蓉开始……我连形都化不了…却得到了瑶池水滋养，那样…我才好不容易有了人形…”如果天道从没想过帮我，那离恨天的瑶池水又怎会是地界一株小小的芙蓉可以肖想的？

“瑶池水，不是天道为你降下的…”“那天是我司职布雨…是我一时冲动为你降下了瑶池水，却不曾想让你记了那么久…”他轻叹着，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碎影，记忆隐约在指向一个人，可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无法辨认，“少…虞…？”我轻轻念出了那两个字，却似是千军万马般的排山倒海，一遍遍的震聋发聩，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托起我，带着这副几近消散而破败的躯体离开了那片苦海。

而我的意识也终于在最后一刻消散了…身后的长留山残恒断壁，一片荒芜，天劫带来的天火已经湮灭，只留有一缕缕的青烟伴随着无数的残魂，浮在空中，天际的裂缝合上了，阳光逐渐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