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深夜,将军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顾月清清冷的侧脸。她正批阅着边境军报,忽然,执笔的右手无名指上,一枚极不起眼的银色指环微微发烫。
她动作一顿。
这是与那瓶中法阵相感应的龙灵信物。法阵,被触发了。
笔尖的墨滴在军报上,洇开一团污迹。她放下笔,起身走至窗前,推开雕花木窗。夜风涌入,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那一点莫名的滞涩。
法阵只能维持一息。一息之后,是生是死,依旧要看他的造化。
她负手而立,望向黑水沼泽的方向。夜空下,远山如墨,那片死亡沼泽吞噬过太多生命,其中不乏她亲自下令追击的叛将逆贼。
唯独他,让她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立下的原则。
记忆中闪过三日前那双不甘的眼眸,即使满身血污,濒临绝境,依然灼亮得刺痛人心。他质问的声音犹在耳边:“顾月清,这世间,难道除了忠诚与背叛,就再无第三种路可走吗?”
她当时未曾回答,此刻,却对着沉沉的夜色,极轻地低语:“或许有,但你我都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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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黑水沼泽深处。
男子单膝跪在泥泞之中,浑身已被冷汗和血水浸透。他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原本在玉髓生肌膏的效力下已开始愈合,此刻却因强行催动内力对抗沼泽中的毒瘴魅影而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
在他面前,一条由浓郁毒瘴凝聚而成的巨蟒刚刚消散。就在那瘴气巨蟒獠牙即将贯穿他头颅的刹那,怀中药瓶骤然变得滚烫,一层薄而坚韧的金色光罩瞬间将他笼罩,挡下了那必死的一击。
光罩只维持了一瞬便碎裂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
他喘息着,伸手入怀,掏出那个小巧的白玉药瓶。瓶身依旧温润,但那种奇异的守护力量已然耗尽。
他并非毫无所觉。当日接过药瓶时,便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龙灵波动,与他所知的任何追踪印记皆不相同。他原以为是顾月清留下的后手,心中甚至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
却原来,是守护。
“顾月清……”他摩挲着药瓶,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复杂难辨。最终,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药瓶重新收回怀中最贴近心口的位置,然后撑着疲惫重伤的身躯,艰难地站起身,继续向着沼泽更深处,蹒跚而行。
前方或许仍是绝路,但此刻,他的脚步却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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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王都传来密令,着顾月清即日回龙城述职,边界防务暂由副将接管。
回京那日,天色阴沉。顾月清卸去银甲,换上一袭墨色常服,坐于马车之内。帘幕低垂,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线。
车队行至官道岔路口,一侧通往繁华王都,另一条小径,则蜿蜒向更加偏远荒凉的北境。
就在马车即将驶向王都方向时,顾月清忽然开口:“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
她掀开车帘,对随行的亲卫队长吩咐道:“取地图来。”
亲卫虽感疑惑,仍立刻奉上详尽边境图。顾月清的目光落在北境与黑水沼泽接壤的那片未明确划界的区域,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
“派人去这里,”她点中一个靠近沼泽边缘,名为“落雁滩”的地方,“暗中驻扎。若遇身份不明、重伤孤身之人……”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可视情况,提供少量食水与伤药,不必追问来历,更不得暴露身份。”
“将军,这是……”亲卫队长略显迟疑。落雁滩已超出他们的防区,此举若被察觉,恐引来非议。
顾月清抬起眼,眸光清冽如寒泉:“执行命令。”
“……是!”亲卫队长心头一凛,不敢再问。
车帘落下,隔绝了她此刻的神情。马车再次启动,稳稳地驶向王都,那个充满权谋与制约的漩涡中心。
她知道,瓶中法阵已碎,那次守护是她斩断的最后一分私情。从此以后,他是生是死,是沦落草莽还是卷土重来,都与她再无干系。
下达新的指令,不过是为求内心最后一点安宁,是对那抹倔强身影所能给予的、最终也是最初的、仅存于规则缝隙中的,一丝微不足道的仁慈。
马车辘辘,驶向前路。而她的内心,似乎也随着那破碎的法阵,重新封冻成一片寂静的雪原。只是那雪原之下,是否真有彻底沉寂的岩浆,唯有她自己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