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月

鼠须笔尖蘸着混入鹤顶红的墨汁，在洒金笺上游走出暗语。李禾安腕间缠着的银链随书写轻响 :八月十五中秋宴当夜戍卫由羽林卫换作虎贲军，西侧角门当值的是我们的人。

李禾安将信卷好，一旁的茯苓连忙捧着铜匣上前，匣盖机关转动时发出毒蛇吐信般的轻响。

当最后一笔"虎贲"二字洇开血色时，窗外惊雷劈裂永昌号檐角的铜铃。

"何楚的玄甲军已至滁州。"她将密信卷成细管，插入鎏金步摇的暗槽，"告诉将军，戌时三刻以孔明灯为号。"茯苓捧着铜匣的手指泛紫，匣盖机关转动的蛇信声里，混着城外马蹄踏碎水洼的闷响。

暴雨前的闷热裹着血腥气漫进窗棂，李禾安指尖抚过案头孔雀翎面具，金粉簌簌落在羊脂玉珏的"眐"字刻痕上，齐眐披着夜露进了永昌号，这枚玉珏似乎还带着他的余温。

"若是有事，便拿着这块玉佩去千金坊。"齐眐的声音犹在耳畔，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玉佩边缘，"里面都是我的人，任君驱策。"

李禾安端详着玉佩，眼底化开一丝笑意："齐眐，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该拿什么还你？"

翌日，永昌号地窖的兵器清点完毕，李禾安转身踏入千金坊。

檀木柜台后站着个中年男子，见她亮出玉佩，顿时笑逐颜开："小姐，主家在里头候着呢。"

李禾安点点头“多谢。”，随即跟着他去了二楼。

李禾安忽觉这方寸温凉之玉竟重逾千钧。檀香袅袅中，她分明听见自己腕间银镯撞在玉珏上的清响，像是某种宿命的回音。

房间的门推开时，齐眐正伏案批阅密信。烛火将他眼下乌青映得愈发深重，抬头见是她，眸中倦意瞬间化作星光，嘴角勾出一抹笑："禾安？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这边准备得如何。"她倚在门框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佩，"……齐眐...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失败..."

"失败又如何？"他起身走近，带着沉水香的衣袖拂过她手背，"黄泉路上自有我作伴。"见她蹙眉，又恢复了往日的轻佻，"况且有我在，怎会失败？"

李禾安轻叹："我都已经记不清这是你第几次帮我了。"

"真想谢我？"他忽然俯身，呼吸拂过她耳畔，"不如...以身相许？"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却被他握住手腕："禾安，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昭阳酒楼，你借我和沈娘子设局..."

"不，是在南萧。"他指尖描摹着她腕间银链的纹路，"我七岁那年去南萧为质，染了风寒，太医院无人理会。是你命人送来汤药，还偷偷塞给我一包蜜饯。"

"我记着那日你递来的药碗烫得很。"齐眐突然轻笑，鎏金错银的烛台在他掌中转出冷光，"你说'烫些好，烫得人清醒'——这话我记了二十年。"

李禾安怔住："原来那个人是你，那时我不知你是北齐皇子，还以为你是哪个不受宠的妃子所出..."

"我母妃确实不受宠。"齐眐的声音忽然冷下来，"她只是个宫女，出身寒微，因生得貌美被皇帝临幸。那年贤妃流产，有人指认是她下毒..."他攥紧拳头，"皇帝连查都不查，就赐了白绫。"

"禾安，你可知这间客房原是我照着母妃寝殿的样子建的"他指尖划过楠木雕花，"承平十七年，她就是在东面那扇菱花窗前咽的气。"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声。李禾安沉默了一阵，抬手轻抚他肩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窗外闷雷碾过天际，李禾安腰间佩剑突然嗡鸣。她反手按住剑柄的瞬间，楼外忽起金戈之声。齐眐旋身推开暗格，露出满墙舆图时，一支淬毒弩箭破窗而入，堪堪钉在他方才倚靠的楠木柱上。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李禾安剑锋出鞘映亮眉眼，腕间银镯与剑穗缠作一处，“明夜中秋夜宴怕是要染红护城河。"

齐眐将令牌塞进她掌心，手执寒剑扫落满地箭矢："从密道走，朱雀门戍卫统领见到此物自会放行。"李禾安眼里闪动泪花，齐眐轻轻笑道"记着，黄泉路太冷，我舍不得你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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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当晚，承天殿的鲛绡灯将玉阶映成血色。

李禾安戴着孔雀翎面具踏入宴厅时，十二名舞姬广袖中暗藏的迷迭香粉正簌簌飘落。鼓点骤起，她旋身甩开水袖，金铃脆响掩住殿外第一声惊雷。

"好！"皇帝击掌大笑，浑浊的眼盯着她肩上若隐若现的昭明印，"赏酒！"太监总管捧来鎏金杯，李禾安嗅到熟悉的苦杏仁味。

鼓声攀至顶峰时，朱雀门方向突然炸开火光。十二盏孔明灯自永昌号腾空，绘着南萧图腾的灯罩在暴雨中燃成火球。

城外，何楚的玄甲军撞破城门，虎贲军的狼毒箭雨正与叛军短兵相接。

城内，"护驾！"禁军统领拔刀的刹那，齐眐的软剑已割断玄武门守将咽喉。三百暗卫顺着排水暗道涌出，他腰间玉佩映着火光——正被鲜血染成赭色。

"陛下！玄武门有叛军..."传令兵来不及说完，喉间插着狼毒箭扑倒在御前。

一支冷箭突然从人群中射出，直取齐景盛的咽喉！

齐景盛反应极快，侧身躲过，但紧接着，更多的箭矢从四面八方飞来，场面瞬间大乱。与此同时，宫门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一支精锐部队冲入宫中控制住众人，为首的正是齐眐。

他一身戎装，手持长剑，目光如冰，直指齐景盛：“父皇，你的报应到了！”

“逆子！你敢弑父！你就不怕……”齐景盛恶狠狠的盯着齐眐。

李禾安假作惊慌跌向御座，袖中银针封住皇帝穴位。面具脱落瞬间，她拔出发间金步摇，淬毒的尖刃抵住帝王喉头："陛下，别来无恙啊。"

齐景盛看清她的面容，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李禾安，没想到你还活着！不过，就凭你这点人马，也想撼动朕的江山？”

李禾安冷笑：“你的江山？不过是偷来的罢了。今日，我便让你血债血偿！”

齐眐扔出长剑，李禾安稳稳接住，一剑刺穿了齐景盛的胸膛。她的的剑凌厉而决绝，带着刻骨的恨意。

齐景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剑，缓缓倒下，口中喃喃：“你……竟然……”

李禾安拔出长剑，冷冷道：“这一剑，是为我南萧万千子民讨的债。”

随着齐景盛的倒下，北齐的统治土崩瓦解。李禾安站在殿前，望着下方混乱的场面，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她知道，复仇虽成，但逝去的亲人再也无法回来。

她抬头望向天空，轻声呢喃，眼角留下几行清泪：“父王，母后，女儿为你们报仇了……”

齐眐轻轻揽过她，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禾安，一切都结束了”。

……

齐眐剑尖挑开龙案密匣，染血的传位诏书飘落她脚边——继位者姓名处赫然是空白。

"禾安，这天下该刻谁的名字？"他笑着递过玉玺，掌心覆住她握刀的手。

李禾安笑笑，“忘了吗，我们说要共谋江山的”

李禾安踩着满地碎玉走向龙椅，将南萧残旗覆在染血御座之上。

在她身后，——这场始于复仇的棋局，终究要走向消亡。月白裙裾扫过龙椅时，她耳畔东珠坠子晃出细碎光斑，恍若南萧御池里沉落的星子。齐眐望着她发间的并蒂莲银簪，突然想起冷宫里那株至死不肯凋谢的垂丝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