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磨斧、砍树、熬粥、忍受剧痛和汲取那古怪“力量粥”的循环中,如同蜗牛般缓慢爬行。转眼已是第十日。
清晨,当闵二狗和杨肆吴拖着比昨日更加沉重、却也更加坚韧(那怪粥带来的力量感如同深扎进骨子里的根须,虽不能消除伤痛,却让疲惫的身体有了更强的承受力)的身体,再次踏入那片熟悉的铁木林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心头猛地一沉。
原本还算茂密的林子,此刻显得稀疏了许多。视线所及之处,碗口粗、适合砍伐的铁木几乎被他们扫荡一空!剩下的,要么是细如儿臂、根本不够“硬木”标准的幼树,要么就是几人合抱、粗壮得令人绝望、斧头砍上去连个印子都留不下的老树疙瘩。地上散落着他们这些天砍伐后留下的树桩,像一个个沉默的墓碑。
“糟了!”闵二狗脸色难看地环顾四周,“这剩下的……别说撑到四十九天,怕是连十天都够呛!”
杨肆吴阴沉着脸,一脚踹在旁边一个树桩上,震得自己脚底板生疼,那树桩纹丝不动。“妈的!那老东西!他算准了!”他咬牙切齿,一股被愚弄的怒火混合着对未来的恐慌在胸腔里翻腾。涤身才刚开始,难道就要因为无柴可砍而中断?那之前的苦岂不是白受了?那怪粥带来的力量感……难道也要就此消失?
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虑和一丝狠绝。不行!必须去找老疙瘩!哪怕被他再奚落嘲讽一顿,也得问个明白!
他们不再犹豫,拖着疲惫的身体,快步返回那间破败的茅草屋。老疙瘩正盘腿坐在他那破蒲团上,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神游天外。
“师父!”闵二狗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尽量恭敬地开口,“林子里的树……快砍光了!剩下的那些,要么太小,要么太老,根本砍不动!这柴……不够了!”
杨肆吴站在一旁,紧抿着嘴唇,眼神锐利地盯着老疙瘩,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老疙瘩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师父!”闵二狗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求您指点!这涤身……不能停啊!”
过了好一会儿,老疙瘩才慢悠悠地睁开他那双清亮却浑浊的眼睛,目光在两人焦灼的脸上扫过,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树砍光了?”他慢吞吞地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是!砍光了!”杨肆吴忍不住闷声回答,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气。
“哦……”老疙瘩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跟我来吧。”
他背着手,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踱出了茅屋,朝着那片他们刚刚离开的铁木林走去。闵二狗和杨肆吴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疑惑和一丝不安,赶紧跟上。
老疙瘩没有走向那些未被砍伐的幼树或巨木,反而径直走向了林子深处,那些被砍伐后留下的、高低错落的树桩群中。他在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约莫脸盆大小的树桩前停了下来。这个树桩的切面相对平整,年轮清晰,边缘已经长出了一圈细小的苔藓。
老疙瘩蹲下身,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树桩靠近边缘、一处颜色略深的区域摸索着。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寻找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
闵二狗和杨肆吴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只见老疙瘩的手指在那片区域抠挖了几下,竟真的从树皮和木质部的缝隙里,剥开了一层薄薄的、如同干枯树皮般的褐色包裹物!
随着那层包裹物被剥开,里面露出的东西让闵二狗和杨肆吴都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颗水滴状的……种子?约莫拇指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如同上好黄玉般的色泽,表面光滑,隐隐流动着极其微弱的光晕。它静静地躺在老疙瘩布满老茧的手心,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纯净的生命气息。
“喏,”老疙瘩将那水滴状的种子托在掌心,递到两人面前,“这个,就是铁木的种子。”
闵二狗和杨肆吴凑近了看,只觉得这小小的种子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与他们砍伐的那些坚硬如铁的死物截然不同!
“种下去,”老疙瘩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只要三天,就能长成你们需要的那种树。”
三天?!闵二狗和杨肆吴心头剧震!这怎么可能?!普通的树苗长成碗口粗,少说也得十几年!这铁木如此坚硬,生长速度理应更慢才对!
但老疙瘩接下来的话,却让两人心头刚刚升起的狂喜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神圣的责任感。
“不过呢,”老疙瘩的目光变得异常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种子,看到了某种冥冥中的法则,“这东西,是老天爷赏下来的,不是凡物。得好好供着,不能怠慢。”
他伸出另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那颗水滴种子,语气严肃得不容置疑:
“第一,一旦挖出来,就不可随便丢弃!哪怕它是坏的,是死的,种下去三天后只会烂在地里化成泥巴,你也得把它当宝贝一样收着!或者,老老实实、像对待好种子一样,把它种下去!让它烂在地里,化在土里,那也是它的命数!但绝不可随手扔掉!这是规矩!”
“第二,”老疙瘩的目光扫过两人,“种它的地方,得宽敞!不能挤着别的树根,不能压着石头缝,得让它舒舒服服地长!地方选不好,它长歪了,长残了,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怨不得天!”
他说完,静静地看着闵二狗和杨肆吴,那双清亮的眼睛里仿佛有漩涡在旋转:“记住了没?”
闵二狗和杨肆吴被这严肃的语气和离奇的要求震慑住了,下意识地点头:“记……记住了!”
老疙瘩似乎并不在意他们是否真的理解,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随手将那颗温润如玉的水滴种子放在了旁边的树桩上,背着手,慢悠悠地转身,竟然就这么……下山去了!留下闵二狗和杨肆吴在树桩旁,面面相觑。
“这……这就走了?”闵二狗看着老疙瘩消失在林间的背影,又看看树桩上那颗静静躺着的种子,一时有些茫然。
杨肆吴则盯着那颗种子,眼神复杂。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那颗种子。入手温凉,沉甸甸的,仿佛蕴含着某种重量。老疙瘩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
“种吧!”杨肆吴深吸一口气,将种子紧紧攥在手心,“管他娘的!先种了再说!没树砍,咱们都得完蛋!”
闵二狗也定了定神:“对!种!”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行动起来。按照老疙瘩说的,要选宽敞的地方。他们避开那些树桩和茂密的灌木丛,在林子边缘找到了一块相对开阔、土质松软的坡地。
杨肆吴用那把磨得寒光闪闪的斧头(虽然砍铁木依旧费力,但挖土却利索多了)在地上挖了一个一尺见方、深约半尺的坑。闵二狗则仔细地将坑底的碎石、草根清理干净,确保坑底平整松软。
“来!”杨肆吴将那颗水滴种子递给闵二狗。闵二狗双手接过,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将种子轻轻放在坑底松软的泥土上。
“埋吧。”闵二狗低声道。
杨肆吴点点头,用斧头背将旁边的浮土一点点、轻柔地推入坑中,覆盖在种子之上,直到将坑填平,还用手掌在上面轻轻压实了一下。
两人直起身,看着那块刚刚被翻动过的新土,心中充满了期待和一丝忐忑。三天?真的能长出来吗?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一阵极其轻微、如同微风拂过琴弦般的嗡鸣声,突然从他们身后——确切地说,是从他们刚刚挖出种子的那个树桩的方向传来!
两人猛地回头!
只见那个脸盆大小的树桩,连同它周围一小圈的土地,竟然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开始变得模糊、扭曲!紧接着,在闵二狗和杨肆吴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个树桩连同它扎根的土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抹去一般,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切过一样的圆形浅坑!坑底的泥土颜色新鲜,与周围的地面形成鲜明对比!仿佛那里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什么树桩!
“消……消失了?!”闵二狗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杨肆吴更是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浑身汗毛倒竖!他死死盯着那个凭空出现的浅坑,又猛地扭头看向刚刚埋下种子的地方,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夹杂着无法理解的敬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这……这根本不是种树!这是……移形换位?!是那棵树……用它最后的存在,换取了新生的种子发芽成长的机会?!或者说,是这颗种子,汲取了母树最后残存的生命力?!
天地造化,竟至于斯?!
两人呆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山林间的风似乎都静止了,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声。老疙瘩那严肃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这东西,是老天爷赏下来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对天地自然的敬畏感,如同沉重的山岳,压在了闵二狗和杨肆吴的心头。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这看似寻常的山林草木背后,隐藏着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抗拒的法则和力量!
震惊过后,一股强烈的紧迫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
“快!”闵二狗猛地回神,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激动,“去找!去找其他树桩!找种子!我们得种!种得越多越好!”
杨肆吴也狠狠一握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走!”
两人不再有丝毫犹豫,如同被注入了新的力量,转身冲回那片树桩林立的区域。这一次,他们的目光不再是寻找可砍伐的树木,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在每一个树桩上仔细搜寻、摸索,寻找着那隐藏在树皮缝隙中的、温润如玉的水滴种子。每一次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裹,每一次捧起那沉甸甸的生命之源,都让他们心头那份敬畏更深一分。
他们不再仅仅是为了完成涤身任务而种树,更是为了回应那份来自天地的馈赠,为了遵循那不容亵渎的法则!砍树是破坏,是索取;而种树,此刻在他们心中,却成了一种近乎神圣的……责任与回馈!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忙碌的身影上,在他们身后,那第一颗种子埋下的地方,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散发着湿润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孕育着一个即将到来的、不可思议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