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酆都倒是热闹非凡,不像似方才一路荒凉阴森,以为是炼狱一样的阴森鬼狱,其实不然,只是天色暗一些。
街市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喧嚣此起彼伏,有人在街上叫卖,也是平常之物。
谢必安牵着我的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着;我跟在其后,环视这这新鲜的一切:街边店铺林立,小摊之上有各类奇珍异宝:“看看来,这可是赶着灰飞烟灭的劲儿从人间讨来的稀罕货!仅此一个!带上它往轮回路,下辈子后福禄万世!!”那人拿着一只倒是精致的葫芦玩意儿吆喝着;还有酒旗飘扬,香气四溢,有鬼差正喝得尽兴;再走下去,还见忘川花在河畔开得艳丽;一旁的茶馆排满了人,不过各个喝得泪流满面——只瞧见那茶铺牌匾刻着“奈何桥栈”,想必那是轮回之人,喝的是孟婆汤了。最后还见有鬼差被从赌坊中呵斥逐出。
眼前一切,与人间无太多差异,不过是多了几分哀伤。
行至一处,谢必安终于停下脚步。那是一座府邸,牌匾上赫然刻着“无常府”
“到了。”谢必安松开了手。
我未做过多思索,举步随他而入。原以为在酆都生活会是了无生趣,看到刚才那番景象,心中不禁泛起疑似涟漪,或许在这安稳度日,不免是一种归宿。
踏入那府邸,便听闻谢必安低声喃喃:“也不知那范无救可曾将你的房间布置妥当......”
范无救?莫不是另一位无常使者?
我怀揣着好奇心,随他而行,一路打量着府邸。
果真是高职鬼差,四合院布局,偏廊蜿蜒,还有小池;透过隔板望去,后院还似有几处屋舍。各个角落都有花草错落有致,倒是给这府邸添了几分生气。
谢必安领我往客房走去,还未停步便听见屋内传来叫唤:“必安!”
那声多是愉悦,但却又少许亲密。
谢必安推开房门,只见一人探出头来,我先是瞧见他那顶写着“一路走好”的高帽,而后目光与他对视。
“小家伙!你也到了,我等你许久了。”
细细打量,此人甚是英俊。眉眼锐利如鹰,下颔线条刚硬,棱角分明,与谢必安的温润气质截然不同。
他对着我咧嘴笑着,双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身子反复前后踮着脚,模样甚是活泼。
他的身形比谢必安更为高大,随着他动作轻晃,更衬得他朝气蓬勃。
忽然,他在我的面前蹲下,未等我反应,便伸手捏了捏我的脸,仔细查看我的眼睛,甚至还扒开我的嘴瞧了瞧牙齿:“活小孩竟是这样。已经八百年没见过了,肉嘟嘟的,真是可爱。”,随后摆弄起我的手,让我在他面前转个圈;像是在确定一件物品的完整性,只差脱下靴子来瞅了。
“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他站起身来,摸了摸我的头。
如此,我便有家了么?
我的心中非但没有抵触,反而涌起一丝欣慰,跟着他们微微一笑。
“房间可都布置好了?”谢必安问道。
只见范无救重重拍着自己的胸膛,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那是自然!可没有何事难得到我范无救!”
谢必安面露欣慰之色,抬手轻轻拍了拍范无救的肩膀。
范无救微微附身,脸上笑意盈盈,和声问我:“小家伙,可觉得累?若不累,我带你去看看酆都盛景!”
方才来时路上只见一角之色,听他一讲,当是惊喜万分,忙不迭点头应他:“好,我听二兄的。”
也不知他们两人谁更年长一些;我这么唤范无救,他也默认了;索性以后便这么叫罢。
然而,当我们踏入那房间,眼前之景却有些令人发怵;谢必安更生缓缓闭上双眸,语气虽竭力保持平静,可依旧未能掩饰其中的愠怒——只见那梳妆桌陈旧不堪,未曾更换;床铺上虽铺好了枕被,可床头或墙仍挂着丝丝缕缕的蜘蛛网;衣柜看似整洁,还闻见一股腐尸与霉味相混杂的刺鼻味道;窗户更是脆弱,稍有微风拂过,就有“吱呀”作响......
“你且说说,这就是你口中的'布置好了'?”
范无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一边后退,一边结巴:“都......都整理了呀......你瞧这......”
谢必安腰间佩剑缓缓出鞘了几分,寒光闪烁。
“这床......你看!能睡人哈哈......”范无救的笑声愈发干涩,神色也愈发惶恐,额头甚至渗出了一些细密汗珠。
此刻,谢必安的佩剑已然完全出鞘,剑身寒光凌冽。
范无救对他低下头,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地下来:“错了。”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死寂,半晌无人言语。
我倒是不紧张,只看那谢必安一副冷冽模样,眼中却无杀意;不过是吓唬而已。倒是范无救,像是甘愿的。
半刻之后,谢必安缓缓将佩剑收回剑鞘,长叹一声:“我早该料到会是这般情形。”
他将手轻轻搭在我的肩头,温声道:“且同范无救去逛逛吧。我来收拾。”
听闻此言,范无救立刻如打鸡血般直起身来,恢复了刚才的活力:“这我擅长!”说罢便拉起我的手,大步向外走去,“同二兄去,保证你尽兴!”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他带出门外十几步远。我回头望去,谢必安面带微笑,同我招手,示意我放心前去、随后,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宠溺之意。
在这集市穿梭,喧嚣不绝于耳。过往称鬼魂或人,模样与我并无二致,也是有脚步行,我暗自思忖,将这酆都称作“永夜人间”,嗯!恰如其分。
倒是......都是些成年之人;同我这般小的,却没有。
这时,范无救转过头来问道:“小家伙,你叫甚名?”
“我本无名,阿兄为我取名十里。”我不假思索道。
“十里?为何取此名?”
“只因我来酆都前困于一个方圆十里之地,无法脱身。”
“那是我执之中。”范无救接着我的话道。
“嗯。我执。”我自顾自点头,“我不理解。”
“人死后都会进入我执么?”我继续问。
“非也!你并非人,而只一魂魄。已不在这六界之内,生死簿中也无你名姓。”
“二兄可知我的来历?或可知为何我执是个荷塘?”
“我也不甚清楚。有人托必安带你回来,我仅知你日后会留在酆都,其他的,便不知了。”
此番回答属实是似答非答,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范无救带我走遍酆都每个街巷之间。起码有好几个时辰这么久,已经感觉到腿脚酸麻,他却依旧有精神,同我诉说着奇闻异事,各处典故。
酆都,对于一个仅有三日记忆的人而言,恰似荒芜森林之中陡然出现的火把。不论在哪里,谁会有幸遇到一个落脚休息的地方?谁又会幸运更甚,直接拥有一个家?就算不知未来去向,来时混沌迷茫,至少当下,我是清晰的。
范无救还同我说,凡是在这酆都居住的,除了身着黑衣,往来忙碌的鬼差,余下皆是生前心中执念深重之人。人死后才因执念而停驻;魂则是已无承载的肉身之气。放不下尘世牵挂或是未了的心愿,故而不愿再踏入那轮回之途,奔赴下一个未知。
“他们如此行事,是勇敢还是懦弱?”
“为何如此问?”
“若是前世经历苦难,仍旧带着那段痛苦的回忆不愿抛弃;是勇敢地接受了过去,还是懦弱地不敢面对未来?”
他半晌都未接话,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笑。
“童言大道。”他自言自语,自顾自摇摇头。
“什么?”
“你年纪尚小,或许经历一些事情之后就能顿悟。”他看着我,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日漫慢,不急。”
我只好将这疑问藏于心底,不再问。
待我们踏上返程之路,行至将半,我不经意抬眸,瞧见远方一处地方。那处地方阴森皈依,仿若由黑暗无尽吞噬,不见一丝光亮,却在更远的山头,四溢红光,反映前景山峦连绵起伏,怪异却壮阔。
我心中顿生好奇,抬手指向那处问道:“二兄,那是何处?好生恐怖阴森。”
刹那间,我感觉到范无救原本牵着我的手力度紧了几分,我看他神色凝重,眉头紧锁,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沉忧虑,沉声道:“那里是八热地狱。”
“八热地狱?”
“嗯。罪孽深重者,将会永禁于此,永世不得超生。孽可分为三六九等,打入八热各级地狱。最苦一层,即为阿鼻地狱——无间。”
地狱和酆都,竟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我听着,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忙不迭点头表示明白。
就在我转过头之时,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一位身着浅色衣裳的女子与我擦肩而过。她的衣裳样式极为朴素,却又透着几分淡雅的气质。步履匆匆,衣袖随风轻轻摆动,恰好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我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衣袖转过头去,只见她正朝着前面一辆精致马车小跑而去。那马车停在不远处,车身斑驳,透着几分陈旧之感。
我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容貌,她便已登上马车。车夫轻甩马鞭,马车缓缓启动,车轮滚动,扬起一阵细微的尘土,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是这酆都之中的一个匆匆过客,继续与范无救一同往回走,一路上,心中还回味着方才听到的那些关于酆都的奇事。
回到无常府,我踏入自己的卧室。原本破旧不堪的卧室焕然一新,所有的陈设皆为崭新之物。墙壁上不再有水滴落下,破旧的窗户也已修缮完好,窗框整齐,玻璃明亮。就连床铺都是重新安置的,被褥柔软,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我望着这一切,心中满是欢喜,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此时,谢必安缓缓走来,他手中捧着一些衣物,整齐地叠放在衣柜之中。他走到我面前,神色温和,目光中透着关切,说道:“往后在此生活,无需拘谨。从今日起,你也是这府邸的主人。府中的每一处地方,你皆可随意走动。只是我们每日公务繁忙,若一时寻不到我们,到奈何桥栈去找孟婆靡初,他会帮你。”
我满心感激,听着他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千言万语,却都堵在喉咙口,化作一抹真挚的神情。
“你若闲来无事,也可去人间......仅一个时辰。”范无救在一旁插话道。
“十里不似那贪玩的孩子。”谢必安仔细端详我一番后说道,目光如炬,似能看穿我的心思,“从这一路看来,他甚是文静。”
范无救蹲在我身旁,伸出手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脸上带着一抹宠溺的笑,说道:“男子汉太过文静可不好!”
看他们斗嘴,我倒是欣喜,渐渐地忘却了过去那般面对未知的执着。即使是心中有诸般疑惑,在当下也就不想再细想。
罢了,来日方长。
“对了,若要前往人间,还需习得一些法门,来,二兄带你去学。”范无救站起身来,袍袖一挥,牵着我的手便往门外走去。他足下生风,带着我一同迈向那未知的新奇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