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程野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眼底的玩味更深了。有意思。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或紧张或兴奋或刻意讨好的面孔,这种彻底的、近乎真空般的平静,反倒成了一种稀缺品,勾起了他那点恶劣的、想要打破什么的征服欲。
他不再说话,只是歪着头,目光毫不避讳地、带着强烈的存在感,落在周蔚澜的侧脸、脖颈、握着笔的手指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审视和估量,像在欣赏一件新发现的、颇具挑战性的藏品。
周蔚澜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旁边那道灼人的视线,像夏日正午的阳光,烤得他皮肤发烫。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强迫自己的视线只聚焦在眼前的习题上。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的轨迹,却不易察觉地变得有些滞涩。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单调的蝉鸣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一种无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
“叮铃铃——”
尖锐的下课铃声如同救命的号角,瞬间撕裂了教室里粘稠的空气。凝固的张力像被戳破的气球,倏然消散。桌椅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少年少女们迫不及待的喧哗声、书本合上的噼啪声……瞬间将刚才那点微妙的寂静冲刷得干干净净。
周蔚澜几乎是立刻放下了笔,动作比平时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幅度。他迅速收拾好桌上的课本和文具,塞进书包,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旁边的江程野一眼,仿佛那个在刚才几分钟里对他施加了无形压力的人,此刻已彻底隐形。
江程野依旧保持着那个慵懒的姿势,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周蔚澜近乎逃离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加深了,带着点猎人看到猎物应激反应时的兴味盎然。
“嘿,野哥!”一个染着几缕嚣张红发的男生,李铮,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周蔚澜刚空出来的座位上,椅子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看什么呢?新来的?”他顺着江程野的目光看向门口,只看到晃动的人影,“哟,那小子?看着挺闷的啊。怎么样,野哥,有想法没?”
江程野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瞥了一眼李铮,眼神里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散漫:“还行。”他站起身,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立刻显现,随手拎起挂在椅背上的昂贵外套,“走了。”
“哎,野哥等等我!”李铮赶紧跟上,嘴里还在絮叨,“‘还行’是几个意思啊?‘还行’那就是有戏?这才第一天呢,野哥效率就是高!不过这小子看着有点冷啊,跟块冰似的,能捂热乎吗?”
江程野没理会他的聒噪,长腿迈开,径直走出教室。走廊里,学生们纷纷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通道,目光或敬畏或倾慕地追随着他挺拔的背影。他享受着这种无形的特权,像巡视自己领地的狮子。
“捂热?”江程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李铮,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眼底却掠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冰才有意思。化了,才好看。”
周蔚澜快步走出教学楼,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白晃晃地刺眼。他下意识地微微眯起眼,朝着远离主教学楼、靠近实验楼方向的一处僻静小花园走去。那里有几张石凳,掩映在茂密的紫藤花架下,平时少有人至。
刚才江程野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仿佛还黏在皮肤上,带着一种被侵入领地的、令人烦躁的灼热感。他需要一点空间,一点绝对的安静,来驱散那种不适。
刚在一条被树荫笼罩的石凳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不是铃声,是那种持续不断的、沉闷的嗡鸣,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催促意味。
周蔚澜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母亲”。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绷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让本就没什么血色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眼底那片深潭般的平静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的紧张和疲惫。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足有三秒,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划过接听键。
电话接通,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一个冰冷、严厉、穿透力极强的女声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像冰雹一样密集而坚硬:
“周蔚澜!现在才接电话?你在干什么?你们班主任的电话为什么打到我这里来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怒火,“他告诉我你第一天就坐在最后一排?还是跟那个叫什么江程野的坐一起?最后一排?那是差生待的地方!你怎么回事?转学第一天就给我搞出这种事来?”
每一个问句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周蔚澜紧绷的神经上。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沉重而急促的跳动声,咚咚,咚咚,撞击着耳膜。
“说话!哑巴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尖利,“我告诉你周蔚澜,别以为换了学校就能松懈!我跟你爸花那么多钱,托那么多关系把你弄进明德,不是让你去最后一排混日子的!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你争气!是要你拿第一!是要你超过所有人,包括那个江程野!听到没有?!”
“听到没有”四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周蔚澜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细微的刺痛感传来,才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滞涩和胸腔里翻涌的酸楚,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带着气音:“……听到了。妈。”
“听到了就给我做到!”母亲的语气没有丝毫缓和,反而更加咄咄逼人,“看看你哥哥!人家在读研,导师天天夸!你呢?高二了!能不能有点出息?别整天蔫头耷脑的!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次月考,你要是进不了年级前三,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响起,没有任何缓冲,宣告着这场单方面的训斥结束。
周蔚澜握着手机,僵在原地。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映出他毫无血色的脸。掌心被掐出的月牙形痕迹清晰可见,微微刺痛。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石雕。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破碎的光斑,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浓重的阴郁和疲惫。
过了很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