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燥热如同黏稠的糖浆，沉沉地糊在明德中学的每一寸空气里。蝉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单调而执着，穿透高大法桐浓密的枝叶，敲打着高二（三）班敞开的窗户。九月初，暑气未消，新学期的气息混杂着旧书本的油墨味和少年人旺盛的荷尔蒙，在教室里无声地发酵。
教室后排靠窗的黄金位置，江程野正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操场上踢球的学弟们。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干净的下颌。他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校服，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纽扣，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随意搁在桌上的腕骨上，一只低调奢华的机械表折射着细碎的光。
他身边的位置空着，桌面整洁得过分，只有几本崭新的、连名字都还没写上的课本。
前桌两个女生正压低声音，兴奋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讨论着昨晚在市中心新开的那家网红甜品店，眼神却时不时地、带着钩子似的，飘向后排那个懒洋洋的身影。
“……真的超难预约，我排了快一个小时才买到那个限定款抹茶千层，”短发女生声音压得极低，脸颊泛红，“你说……江学长会不会喜欢甜食？”
旁边的马尾辫女生飞快地瞥了一眼后面，又触电般收回视线：“谁知道呢？他好像……什么都不缺。”语气里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敬畏。江程野这个名字，在明德，本身就代表着某种难以逾越的规则和光环。显赫的家世，学生会会长耀眼的位置，还有那仿佛焊死在年级榜首的成绩单。他像是活在另一个维度，俯瞰着芸芸众生。至于他身边流水般更换的“朋友”？不过是点缀他光芒的、无关紧要的星尘，短暂地闪烁一下，便迅速湮灭。没人敢嚼舌根，也没人能拒绝他任何形式的“邀请”。
教室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丝微弱的气流。班主任老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原本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窗外的蝉鸣显得更加突兀。所有目光，带着好奇、审视或漠然，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新同学。
他穿着同样崭新的明德校服，身形略显单薄，安静地站在老王身侧，像一株初生的、带着露水的青竹。皮肤是那种不见阳光的冷白，眉眼清俊，鼻梁秀挺，唇色很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很大，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没有初来乍到的局促，也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是安静地接纳着所有的目光，无波无澜。
“同学们，安静一下，”老王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学期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周蔚澜。蔚澜，跟大家打个招呼。”
“大家好，我是周蔚澜。”声音清冽干净，如同山涧溪流，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每个人都听清。他微微颔首，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自然的、不卑不亢的礼貌。说完，便安静地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光洁的地面上，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注视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社交能量。
老王满意地点点头，环视教室，目光精准地落在后排唯一的空位上：“周蔚澜同学，你先坐那里吧，江程野旁边。”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江程野是我们班长，也是年级第一，学习生活上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
周蔚澜顺着班主任手指的方向看去。后排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那个叫江程野的男生也抬起了头，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地交汇。
江程野的目光带着惯常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像评估一件新上架的、还算顺眼的商品。他嘴角似乎习惯性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算不上笑，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属于上位者的表情符号。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周蔚澜只是平静地回视了一眼，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既无受宠若惊，也无刻意回避，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座位坐标。他收回目光，拎着书包，步履平稳地穿过过道，走向那个位置。他的姿态很放松，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疏离感，像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
他在江程野旁边的空位坐下，动作轻缓地放下书包，拿出课本和文具盒，一一摆放整齐。整个过程安静、专注、有条不紊，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没有再看旁边的同桌一眼。仿佛旁边坐着的不是光芒万丈的校园男神，而只是一团普通的空气。
前桌那两个女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居然有人对江程野是这样的态度？平静得近乎无视？这简直比看到江程野又换了新对象还要稀奇。
江程野看着周蔚澜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细腻的皮肤上投下睫毛的阴影。鼻梁的线条很漂亮，一直延伸到微抿的淡色嘴唇。确实……好看。一种干净的、带着点易碎感的好看。比他之前那些“朋友”都顺眼多了。
一丝微不可查的兴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江程野眼底漾开，很快又沉入那片惯常的慵懒之下。他重新支起下巴，目光却不再看窗外，而是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新同桌身上。
“喂。”江程野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打破了两人之间刻意维持的安静壁垒。他身体微微倾向周蔚澜那边，距离瞬间拉近，能闻到对方校服上干净的皂粉味。
周蔚澜正在演算一道物理题的笔尖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江程野，眼神依旧是那种平静的询问，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被打断了一道普通习题。
“名字？”江程野挑眉，目光带着点玩味，在他脸上逡巡，“周……蔚蓝？哪个蓝？”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轻佻的试探。
“波澜的澜。”周蔚澜的声音平稳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纠正完便重新低下头，笔尖在草稿纸上流畅地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专注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打扰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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