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跟上老师的步伐并不容易,这是何塞·巴登上了几节课后就能清晰定下的结论,然而,最直观感受到他与老师之间的差距却是在他十六岁时同后者进行的一次抓捕行动。
凯文·阿尤索那时已经变得沉默很多,但仍应对不了他执着的恳求再稍带点撒娇。于是,在男孩多次央求下,老师终于松口答应带他共同执行一次任务。
独一份的优待实在令人沾沾自喜,可他还没能高兴多久,真正参与行动的经历就给他吃了一次苦头。
七月天,艳阳高照,被蒸煮了的热气在人群中挤攘,翻滚出难以忍受的高温。何塞·巴登随老师在一处胡同拐角潜伏,等待被追捕的逃犯。长时间守在一个角落,还要面对如此磨人的温度,何塞·巴登不觉心浮气躁起来。此时他刚分化成alpha,对周围哪怕是一点气味都相当敏感,不巧距这几百米处又有闹市,于是各种呛人的信息素随嘈杂的喧哗声共同充斥着每一寸空气,把男孩折磨得不行。
还是当个beta方便,他不自觉地想着,偷偷看向老师。果然,老师一点没受外界干扰,仍神色如常地立于面前。似乎是察觉到男孩的焦躁,那双一直紧盯着外侧的眼睛偏过来,关心地瞧着他。
何塞·巴登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他们已经等了太久,甚至远远超出同伴给的时间点……还要守下去吗?但男孩没来得及问出口,老师就先一步将手轻轻覆在他的嘴上。
嘘,男人笑着将一根食指竖在嘴前,随后那手攥起来伸到他面前似乎是递出什么东西。
男孩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双手下意识捧住,老师却瞬间腾起,迅速冲到前方,截下一把直冲着他而来的闪着银光的飞刀。
“嗖——”凶器偏离轨道,擦着耳廓扎在身后破旧的白墙,刻下深深一道印痕。何塞·巴登被震慑到僵在原地,只能看着老师起身奔向突然袭击的逃犯。
这次抓捕的人远比他们预估的要危险,经过几层拦截还能毫发无损,手下那帮人干事还是不利索。凯文·阿尤索无奈地想,他不该将何塞带出来。
两人陷入激烈的厮杀,逃命的一方显然下足了狠劲,刀刀都向致命的地方砍,脖颈、眼睛、胸口……何塞·巴登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打斗,如今亲眼所见已看得胆寒,想去帮忙却又被厉声喝令待在一旁。
心几乎揪成一团乱麻,可他也清楚自己的能力即使插手也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于是越着急越无措,慌乱之中却发现眼前的局势与他所想有所不同。老师太淡定了,男孩几乎惊愕地意识到这个事实,仔细观察前者的举措就能觉察出他的冷静和游刃有余。面对疯狗般的攻击却一点没被带进对方的节奏,不急于出手,不急于反击,多少次刀子甩到眼前却偏偏还能在这样的紧要关头避开——这绝不是恰好的运气,他的每处动作都精确到如同机械般完美,显露的破绽却仿佛是在引诱,静候将敌人一举击溃的时机。
为什么……这当然不是仅通过训练就可以取得的成果,毕竟每个人出刀习惯不同,攻击方式也迥异,稍有预判错误就会立刻落入下风——所以凭什么,凭什么你敢那么自信,即使出现哪怕一点失误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都不会感到恐惧吗?
无数次实战经验堆砌的人肉机器。
而我又错过多少关于你的故事呢?
打斗中的攻击者也很快意识到不对,他气喘吁吁,握着短刀的手有一瞬迟疑,只是刹那却被执捕者立刻抓住机会,黑色身形一袭而上,银色寒光闪烁——逃犯的手腕被径直穿透,剧痛之余想要反击却被狠狠摔向地面,冰冷的刀尖将要刺进脖颈。
就连何塞·巴登也以为老师要直接杀了他。
而在最后一刻那匕首却翻转,刀把重重锤在脖侧,令犯人一点反抗不得,径直昏迷过去了。
直到老师气定神闲地将逃犯用绳子捆好,何塞·巴登才收回担忧的视线,他松口气,心有余悸地反应过来自己手中还紧紧握着老师给的东西。
摊开手掌,发现其中躺着一块由被汗水浸软了的皱巴巴的糖纸包裹住的奶糖。
事后何塞·巴登没主动说什么关于这次行动的话,倒是老师担心起他的想法,一路上旁敲侧击地安慰,诸如“像这样的对手还是很少见的”,“正常情况下要完成的任务都很轻松,虽然这次也是”或“不用难过,你只是第一次参与,更何况你才十六岁,这么小……”
“老师——”何塞·巴登突然开口,凯文·阿尤索闻言低头,一双金眸安静地看他。
男孩却转口,他伸出拿糖的手在老师面前晃了晃,赌气般抱怨:“我早就不吃糖啦,老师还把我当小孩子——”。
男人微愣,旋即舒口气地回他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和“啊那我还是真的忘了,下次注意”之类的玩笑话。什么嘛,还是个孩子啊,他放下多余的担忧,却没注意到男孩说完话后仍然紧紧盯着他的不放松的眼神。
后来,与老师待得久了,何塞·巴登也慢慢琢磨出他的战斗风格——用一个字总结,就是“狠”,每一次出手都果断凌厉,毫不拖泥带水,完完全全冲着致命处打,力道又不小。除此之外,他还相当敏捷,反应也快,总能一眼看出对手的招式,鲜少在打斗中吃亏。
很少人能扛得住跟老师打几架——好吧,他也做不到,何塞·巴登经常郁闷于此,毕竟多次交手都以他狼狈退场为结局,这还是在对手绝对放水的前提下!想要与老师比肩的目标实在太过遥远,只是后者却毫不在意。
“你还年轻……不要心急。”
老师总这样说,即使是刚打完架,他正拉起倒在地上的男孩,也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边宽慰边仔细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
可您也才二十多岁……何塞·巴登喉咙哽住,终究没说出口。有时候被碰到伤口处,男孩龇牙咧嘴地喊痛,然后老师慌忙收住手,忍着笑意正经向他道歉,顺便再提议带他去医务室看看。虽然这常常被后者拒绝。
当然,除了这些明面上的特点,凯文·阿尤索还有一个鲜为人知,何塞·巴登经多次观察才确定的习惯——他从不亲手杀人。
这么说有点不恰当,毕竟即使作为执捕者,也不应天天干取人性命的勾当。只是老师在这方面上近乎是谨慎和小心了,无论他面对的是怎样凶残的对手,无论敌人的攻击怎样威胁他的生命,老师总是会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收手,力求留对方一条姓命,这倒是与他极为狠厉的出招作风不符了。
以前何塞·巴登总以为老师这样做是为了抓活口,是生是死由其他专门干这事的人决定。直到有一次,他看老师执行任务时才觉察出不对劲来。
那回的目标非常难缠,不仅作恶多端,背着几十人的姓命,还狡猾地如同一条泥鳅,常常在追捕员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凯文·阿尤索花了很长时间才推出他的行事时间及范围,成功当场逮住刚出现的敌人。
可找到他是一回事,抓住他又是另一回事,凯文·阿尤索的一个同事才活生生被此人杀死。这次时机难得,他立刻通知在其他地方等待的人员,安排何塞·巴登在一旁静候,自己冲上去将敌人拖入长久的厮杀中。
对手如他们所料地难以对付,招式快,出手又阴狠。老师刚躲过他一拳,又迎上当面甩来的刀子,立马后退避开,想转身袭向对方的下颔,却也因被预料到而失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敌人长时间处于担惊受怕的逃跑状态,精力消耗地极快,即使身手了得,也在次次交手中落入下风,他无力改变局面,最后在一次疏漏中被老师打断右臂,一把白刃狠厉地扎入胸口——鲜血不断从嘴角渗出,对手直愣愣摔在地上,失了声息。
这本是很不错的结果,可是,紧接着,老师就做出令何塞·巴登十分不解的举动。
仍在喘气的男人在发觉对方倒地后一点声响都没有时,竟几乎是惊慌地冲向那人——不带一点防备!他手里甚至一把武器都没有,就径直蹲在敌人旁查看他的生命状况。
显而易见的,他没能躲过“死者”的最后反扑,藏在对方手里的短刀瞬间弹出,慌乱中凯文·阿尤索只来得及用左臂一挡,落得血肉撕裂,刺痛深入骨髓。他闷哼一声,踉跄着被敌人压在身下,利器将要砍向心脏。
千钧一发之时,施害者却突然脸庞扭曲,双眼发直,原本凶狠的动作变得僵硬——他脖颈插进一把匕首,终于死了。
带着腥味的深红色喷涌,有几滴洒在男人脸上,老师嫌恶地不再去看那人倒下的身影,舒口气抬头望向救下他的男孩——何塞·巴登。
劫后余生的经历很难不让人欣喜,只是学生的面色显然不太好看,他嘴唇紧抿,脸庞惨白,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人,写满了愤怒。
好吧,可能还有一丝心疼,虽然凯文·阿尤索不愿承认,他偏头躲避对方的视线,开口试图为自己狡辩:
“我保证这只是失误,目标太狡猾了,况且,多亏有你的帮忙,我也没受什么伤——”
说着,他想站起来证明自己并无大碍,却旋即被男孩沉默着轻轻按压手臂上的伤口。
“嘶……”老师没防备,疼痛却随着不断涌出的鲜血蔓延,直到忍不住呻吟,算是彻底断了起身的打算。
……为什么这样做?何塞·巴登看着老师痛苦的模样,差点没忍住问他。
你在害怕什么?
……
“我先给您包扎。”学生缓缓开口,声音却低哑,他俯下身跪坐在老师身旁,小心翼翼地处理后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凯文·阿尤索瞧着男孩娴熟的动作,刚想转移话题夸他课上得不错,却在随后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他属下赶来了。
来的很不是时候,各意义上的。
凯文·阿尤索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躺在地上,近乎狼狈,而学生沉默不语,大半个身体都靠前,往他被划伤的右肩涂药。视线有所遮蔽,他只听见追捕人员收拾目标遗体的窸窣声和一句带着艳羡的调侃:
“你和你学生关系真好……”
他亲爱的学生仍一句话没说。
好吧,他笑着同那人道谢,随后暗暗想着自己该怎样补偿何塞,糖果?他早就不吃了,流行的玩具?也没听人说喜欢过……对了,何塞已经十七了,快要成年的年纪……而他几乎一直没反应过来。
时间过得太快,自己又整日忙于原先的计划,有些疏忽难免,更何况……
思绪越飘越远,他身侧却一凉,男孩站起身,丢下一句“已经处理好了”便赌气般走开,凯文·阿尤索叹气,头痛地思考该如何处理这局面,先他一步的人就又不放心地开口:
“您别忘了再找医生看看,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