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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妃指尖的银线还缠着半分余温，那方即将绣完的明黄腰带便从她膝头滑落，轻飘飘坠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绣样里的游龙仿佛也失了神采。
时隔多年，当萧永再一次站在那座朱漆斑驳的典府门前时，身后的喧嚣与繁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身边只余下他的舅舅——那时尚是英气勃发的青年典叶。
典叶仰头望着门楣上蒙了层薄尘的“典府”牌匾，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背后那柄镶金的斧头，斧刃在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又掺着一丝庆幸……
典叶你父皇总算还算有些良心，没赶尽杀绝，只让你外公告老还乡，留了典家一条活路。
萧永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语气轻得像一阵风……
萧永或许……是父皇还念着典家是母妃的母族，终究存了几分旧情。
典叶旧情？
典叶低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苦涩，他俯身，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萧永的头顶，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
典叶永儿，别太天真了。
典叶在他眼里，失了势的典家，不过是一只任人摆布的丧家犬，根本不值当他费力气赶尽杀绝。
指尖顿了顿，他语气骤然变得坚定……
典叶但你放心，舅舅此去参军，便是要为典家挣一条新的出路，为你挣一份底气。
典叶你在天启城要好好的，替舅舅照看你母妃，别让她受了委屈。
萧永还陷在那片沉重的回忆里，眼前的景象却骤然切换——他回到了熟悉的寝殿，殿内的熏香还是母妃常用的百合香，可那香气里却裹着化不开的死寂。
他眼睁睁看着颜妃的手从床榻边缘无力地摔落，手腕上的玉镯磕在床柱上，发出一声清脆又刺耳的响。
旁边的描金桌案上，放着已经绣完的腰带，游龙的鳞片用金线层层叠叠绣出，亮得晃眼；还有一双崭新的冬靴，针脚细密，显然是耗费了无数心血。
萧永母妃！
萧永猛地从梦中惊醒，胸腔里的心跳得又急又重，眼角不知何时已沁出一滴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淌下，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坐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却驱不散他眼底的寒意。
忽然，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从心底窜起，他抬手，狠狠将桌案上的青瓷茶杯扫落在地。
“哐当”一声，茶杯摔得粉碎，瓷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溅在青砖上，冒着白汽。
典叶永儿？
典叶的声音很快传来，他推门走进来，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又落在萧永泛红的眼底，语气带着关切……
典叶你方才在廊下晒着太阳就睡着了，我瞧着你近日眼底满是红血丝，定是没好好休息，便没叫醒你，让你多休憩一会儿。
典叶怎么醒了倒动这么大的气？是梦到了什么恼怒的事情？
萧永抬手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指尖还带着未散的怒意，声音却渐渐平复下来……
萧永我们的计划眼看就要完成了，可我这些日子夜里总是不得入眠，闭上眼睛全是乱七八糟的事。
萧永唯独在舅舅这儿，我才觉得心里踏实，没有宫里的波谲云诡，没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
萧永方才……我只是梦到了母妃。
典叶听到“母妃”二字，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恨意……
典叶从前我们典家掌管户部，在朝野之上何等风光，风头无两。
典叶你母妃也是风风光光嫁入王府，那时谁不羡慕她的尊荣？可后来呢？
典叶典家一失势，他便立刻冷落了你母妃，连带着你也受了不少委屈，生生让你母妃在深宫里郁郁而终！
萧永垂着眼，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瓷片上，那些尖锐的瓷片像极了这些年刺在他心上的刀子。
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却坚定……
萧永舅舅，你知道吗？
萧永在这世间，你是唯一我能牢牢握住，却不会刺到自己的刀。
萧永有你在，我才敢往前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皓月君快步走了进来，进门便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殿下，舅舅，大事不好了！玄武使带着暗河的人去了淮安阁！”
萧永怎么又是暗河！
萧永猛地皱起眉头，语气里满是不耐与冷厉……
萧永苏昌河明明已经答应和我们合作，承诺会约束暗河的人，为何他们还在处处阻碍我们的计划！
他看向皓月君，眼神锐利如刀……
萧永皓月，你立刻去苏昌河的住处找他。
萧永若是他还以闭关为借口避而不见，那我们之前的合作便就此作废。
萧永传我的命令，从今日起，所有踏入天启城的暗河之人，不必留情，一个不留，全都铲除！
“是，殿下！”
皓月君应声，转身便要往外走。
慕浮生等等。
一道声音从屋外传来，慕浮生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衫，神色平静，对着萧永微微躬身……
慕浮生殿下，不如让我去见苏昌河吧。
慕浮生毕竟溯宗追源，我与苏家也算有些渊源，说起来都是一家人，由我去交涉，或许能有不一样的结果，也能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萧永沉吟片刻，手中的茶杯被他攥得更紧，指腹抵着冰凉的杯壁，最终点了点头……
萧永也好，那便劳烦你一趟。
顿了顿，他眼神又冷了几分，补充道……
萧永另外，你让人速速去查苏暮雨他们如今的藏匿之地。
萧永一旦找到，不必知会苏昌河，若是他们有半分阻碍计划的举动，直接将他们抹除，绝不能留下后患！
小春城外三十里，官道旁的枯树落尽了最后几片残叶，寒风卷着沙尘掠过地面，扬起一阵细碎的声响。
萧若昭勒住缰绳的瞬间，胯下的枣红马发出一声低嘶，前蹄不安地在原地踏了踏。
她抬眼望去，前方道上立着一道身影——男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腰间束着根普通的牛皮腰带，虽略显寒酸，却难掩周身沉稳的气度。
看清来人面容时，萧若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声音里带着几分熟稔的轻快……
萧若昭大师兄，我这次去小春城，可是揣着皇命在身的。
萧若昭你要是执意拦我，耽误了军情，我这条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实情。
如今她的武功早已不是当年在学堂时可比，若论单打独斗，对上其余几位师兄，她有十足把握能完胜。
可眼前这人是君玉，是学堂里公认的大师兄，更是整个江湖都传得玄乎的、最接近师父李长生境界的人。
面对君玉，萧若昭从不敢有半分轻敌之心。
君玉原本还板着张正经脸，神情肃然得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然而，当她的话音轻轻飘入耳中，他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笑意犹如春风拂过湖面般荡漾开来。
那一瞬间，他眼底的冷峻消融殆尽，连眼角眉梢都被柔和的暖意悄然浸染，整个人似乎都多了几分生动与温度……
君玉唉，小师妹，好些年没见，你这性子倒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君玉也难怪，你可是秋水榜上常年占着位置的美人，这份鲜活劲儿，旁人想学也学不来。
萧若昭脸上瞬间浮现一抹无奈的神色，她抬手轻拢被风拂乱的鬓发，指尖不经意地掠过耳畔，语气也随之沉了几分，似是压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萧若昭师兄，别闹了。
萧若昭北蛮大军压境，边境军情刻不容缓，朝廷派去的大军行军速度太慢，我必须先行抵达小春城主持大局。时候不早了，还请师兄让路。
君玉却摆了摆手，往前走了两步，声音里多了几分认真……
君玉小师妹，我知道你现在本事大了，天启城里能称得上你对手的人，怕是找不出几个。
君玉可北蛮毕竟是一国之力，此次来势汹汹，你一个人去，师兄怎么能放心？
君玉不如让我跟你一起去，到时候咱们师兄妹联手，定能杀穿北蛮的阵仗，护得边境安稳。
萧若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君玉守在这里拦她，不是要阻她去路，而是想跟着一起去帮忙。
她心里一暖，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些……
萧若昭师兄，我这个学堂祭酒，可不是只靠师父离开前的一句话混来的。
萧若昭这些年在战场上拼杀，我也不是毫无经验的闺门娇女了。
萧若昭你要是真有空，不如去南决的落雷山看看，二师兄和牧也在那边应对异动，他们比我更需要帮手。
这话一出，换做旁人怕是要犯怵——敢这么直接“指派”学堂大师兄的，放眼整个师门，除了师父李长生，也就只有萧若昭一人有这个底气。
谁让她是师门里唯一一个女弟子，打小就被几位师兄捧在手心宠着，即便如今都已长大成人，这份偏爱也没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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