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

九月的暴雨来得毫无预兆。我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时，听见器材室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林柚转学来的第一天，就穿着洗得发白的帆布鞋，站在讲台上鞠躬时露出后颈的淡粉色疤痕。

"我叫林柚，之前在阳光福利院。"她的目光扫过江临的座位，睫毛突然颤动如折翼的蝶。

江临的钢笔尖在作业本上洇出墨团。我数着他颤抖的指尖，整整七次呼吸的时间，他才重新抬起眼睛。窗外梧桐叶上的积水坠落，在林柚的自我介绍里砸出空洞的回响。

放学时我在车棚看见他们。江临的自行车横在林柚面前，她仰头的角度刚好让阳光落在锁骨处的烫伤上。那是个月牙形的疤痕，和江临虎口的一模一样。

"哥！"我喊出声时才意识到这个称呼多么刺耳。江临转身时，我瞥见他书包侧袋露出半截诊断书——市精神卫生中心的红色印章像道新鲜伤口。

暴雨在傍晚如期而至。我被堵在体育馆后巷时，林柚的帆布鞋正踩在我的数学作业本上。雨水混着泥浆渗进纸页，她俯身时马尾辫扫过我手背："江临哥哥没教你吗？被欺负时要学会装死。"

五个女生围成的圈突然裂开缝隙，江临浑身湿透地站在雨幕里。他手中的伞骨折了两根，伞面耷拉着像受伤的鹤。林柚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我看见她脖颈暴起青筋。

"滚。"江临的声音比雨水更冷。

女生们作鸟兽散的瞬间，我的眼镜摔进积水里。世界突然模糊成灰绿色的色块，只有江临手背暴起的血管清晰可见。他蹲下来摸我的肋骨，指尖在第三根处停顿："要去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刺痛鼻腔时，我才发现林柚也跟着来了急诊室。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正用棉签给江临处理手背的擦伤。那处月牙形疤痕随着动作起伏，像在嘲笑我的无知。

"2014年7月23日。"林柚突然开口，棉签蘸着碘伏在江临手背画圈，"暴雨夜，福利院后墙的狗洞。"

江临猛地抽回手，棉签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我数着点滴管里坠落的水珠，突然想起那个总在江临噩梦里出现的日期。他曾经在雷雨夜攥着我的手腕呢喃"对不起柚柚"，原来不是梦呓。

走廊传来急促的高跟鞋声，母亲的新香水味裹着雨水的腥气袭来。她鲜红的指甲掐进江临手臂："你又带弟弟打架？"

林柚突然笑出声，从帆布包里掏出皱巴巴的合照。十五岁的江临和十二岁的林柚站在福利院梧桐树下，他虎口的月牙疤贴着她后颈的伤痕，像两枚残缺的拼图。

"江临哥哥没说过吗？"她的指尖划过照片上的雨痕，"我们是被同一个家庭退回的瑕疵品。"

点滴架被撞倒时，江临正把我按在怀里。母亲的美甲折断在照片边缘，林柚的笑声混着雨声在急诊室回荡。我数着江临的心跳，发现和七年前那个雨夜一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