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酒故人行

暮春时节，江南小镇桃花灼灼，风过处，落英缤纷。小镇最热闹的集市旁，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醉春楼”三个大字歪歪斜斜挂在门口。店内，顾逸尘正擦拭着酒坛，听到门口铃铛轻响，抬眼望去，瞬间愣住。

门口站着的男子，身姿挺拔，一袭玄色劲装勾勒出修长身形，腰间配着一柄寒光隐隐的长剑，正是他朝思暮想又满心怨怼的沈昭。沈昭的目光在酒馆内扫了一圈，定在顾逸尘身上，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有惊喜，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

“逸尘，我回来了。”沈昭的声音略带沙哑，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顾逸尘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沈大侠风光归来，找我这小小酒馆老板，所为何事？”语气里的疏离与嘲讽，像一层厚厚的霜。

沈昭走进酒馆，在桌前坐下，看着顾逸尘忙碌的背影，轻声说：“我想喝你酿的桃花醉。”

顾逸尘顿了顿，还是从酒窖里抱出一坛桃花醉，重重放在桌上，溅出几滴酒液。沈昭打开酒坛，酒香四溢，他倒了两碗，一碗推到顾逸尘面前，自己端起一碗一饮而尽。酒入愁肠，那些被尘封的过往，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十年前，顾逸尘和沈昭皆是江湖上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客。他们在一场围剿山贼的行动中相识，彼时，沈昭剑法凌厉，顾逸尘轻功卓绝，两人配合默契，将山贼打得落花流水。此后，他们携手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成了人人称赞的“双侠”。

春天，他们在桃林里舞剑饮酒，花瓣落在肩头，映着少年人灿烂的笑容；夏日，于溪边消暑，沈昭会跳进水中，捞起漂亮的石头送给顾逸尘；秋天，共赏漫山红叶，在落叶间畅谈理想；冬日，围炉夜话，一壶热酒驱散寒意。不知不觉间，那份情谊悄然生根发芽，变得微妙而炽热。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朝廷颁布禁武令，大肆围剿江湖门派，一时间，江湖腥风血雨。沈昭的家族因是武林世家，首当其冲。为了保护家族和众多武林同道，沈昭选择与朝廷合作，成了朝廷的鹰犬。

顾逸尘无法接受沈昭的转变，在一个雨夜，两人大吵一架。

“沈昭，你怎么能助纣为虐？我们曾经的侠义之心呢？”顾逸尘满脸泪痕，质问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沈昭红着眼，声音颤抖：“我别无选择！不这样做，家族和那么多无辜的人都会死！”

“那我们一起反抗，哪怕死，也死得其所！”顾逸尘吼道。

“你太天真了！”沈昭一拳砸在桌上，“凭我们，如何对抗朝廷的千军万马？”

最终，两人分道扬镳。顾逸尘隐退江湖，来到这个江南小镇，开了这家酒馆，试图用忙碌和酒精麻痹自己；沈昭则在朝廷的命令下，四处奔波，手上沾满了江湖人的血。

“逸尘，这些年，我……”沈昭放下酒碗，想要解释。

“不必说了。”顾逸尘打断他，“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可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沈昭看着他，眼中满是痛苦与无奈：“我知道你怨我，可我真的没有办法。这三年，我每晚都梦到你，梦到我们曾经的日子……”

顾逸尘握紧拳头：“沈昭，你以为几句道歉，就能弥补你所做的一切吗？那些死在你剑下的江湖兄弟，他们的血，你如何偿还？”

沈昭无言以对，沉默良久，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这是我这三年来，走遍大江南北，为你寻来的桃花酿配方，里面还有一颗夜明珠，是我偶然所得，本想有朝一日送给你……”

顾逸尘看着锦囊，想起曾经他们一起酿桃花醉的时光，眼眶微微泛红，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我不需要。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沈昭站起身，深深地看了顾逸尘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逸尘，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

顾逸尘望着他的背影，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拿起桌上的锦囊，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那些再也回不去的美好时光。

沈昭离开后，顾逸尘依旧每日经营着酒馆。可他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夜晚，他常常坐在酒馆门口，望着满天繁星，回忆着与沈昭的点点滴滴。

不久后，江湖上流传着一个消息：沈昭背叛朝廷，在一场与武林正道的联合行动中，为了掩护众人撤退，独自断后，生死不明。

顾逸尘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的酒坛“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他疯了似的冲出酒馆，一路打听沈昭的下落。

在一处荒郊野外，顾逸尘找到了身受重伤的沈昭。沈昭躺在血泊中，气息微弱，看到顾逸尘，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逸尘，你来了……”

顾逸尘跪在他身边，泪水决堤：“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回来？”

沈昭费力地抬起手，想要触碰顾逸尘的脸：“我想……弥补我的过错……也想再见你一面……”

顾逸尘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你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

沈昭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逸尘，别难过……能在最后见到你，我……知足了……”

顾逸尘紧紧抱着沈昭，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逐渐消散的生命。沈昭的手缓缓垂落，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

“不——”顾逸尘仰天悲号，声音在旷野中回荡。

此后，顾逸尘在小镇的后山，为沈昭立了一座碑。他常常带着桃花醉，坐在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沈昭，你说有来生，可我宁愿没有来生，这样就不用再经历一次失去你的痛苦……”顾逸尘对着墓碑喃喃自语，将一碗桃花醉洒在碑前。

又是一年桃花开，漫山遍野的粉色，如他们曾经一起看过的美景。顾逸尘坐在桃树下，身边放着一坛桃花醉，微风拂过，花瓣飘落在他肩头，仿佛沈昭从未离开。只是，那曾经并肩看风景的人，已永远留在了回忆里，徒留他在这世间，守着这份无法言说的深情，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