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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雪

短篇小说合集——

惊鸿雪

暮冬的第一场雪落得猝不及防,林微婉立于画舫船头,望着漫天飞雪将太湖染成一片素白。船头悬挂的银铃被寒风撞得轻响,她拢了拢素白斗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暖玉——玉上雕的并蒂莲,是谢景之去年生辰送她的。

“姑娘,雪这样大,仔细冻着。”侍女青黛捧着暖炉过来,将她往船舱里劝,“谢公子说了,您素来畏寒,万不能在风口久立。”

林微婉浅浅一笑,接过暖炉贴在掌心:“我等他回来。”

今日是谢景之离京三月归乡的日子。去年此时,他在漫天飞雪中执她的手,说要去漠北寻一味能染出“流霞色”的奇石,待归来时,便用那石为她调颜料,画一幅《寒江雪霁图》作嫁妆。那时红梅映雪,他眉眼温柔,语气里的郑重让她心跳如鼓。

画舫在湖心泊了一个时辰,雪势渐大,连湖面的粼粼波光都被雪雾掩去。青黛望着码头方向,轻声道:“按理说早该到了,莫不是路上耽搁了?”

林微婉指尖的暖玉渐渐失了温度,她望着远处风雪弥漫的渡口,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不安。去年谢景之离京时,也是这样的雪天,他骑在白马上,红衣猎猎,回头朝她挥手的模样,至今清晰如昨。他说最多三月便归,可如今已是第四个月的末尾,除了月初收到一封报平安的短信,再无音讯。

“再等等。”她轻声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颤。

暮色四合时,才有一艘乌篷船冲破雪幕驶来。船头立着的并非红衣似火的谢景之,而是他的贴身侍从阿砚。林微婉的心猛地一沉,不等船靠近,便踩着薄冰跳上了乌篷船。

阿砚见了她,“噗通”一声跪倒在积雪中,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姑娘……公子他……”

“他怎么了?”林微婉攥紧了手中的暖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公子在回程途中遭遇雪崩,搜救队……只寻到这个。”阿砚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

林微婉接过锦盒的手指抖得厉害,锦盒上还沾着未干的雪水。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里面没有她期盼的流霞石,只有一支断裂的玉笛,和半幅未完成的《寒江雪》图。那玉笛是她亲手为谢景之雕的,笛身上刻着的“景之”二字,此刻在雪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人呢?”林微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紧握锦盒的手泄露了她的情绪。

“雪太大,山路崩塌,搜救队……已经放弃了。”阿砚的声音带着哭腔,“公子临走前托属下带回这幅画,说……说让姑娘忘了他,另寻良人。”

“忘了他?”林微婉低低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便滑落脸颊,瞬间在寒风中凝成了冰珠,“他谢景之凭什么让我忘?他说要为我画嫁妆,说要陪我看遍江南雪,如今一句‘忘了他’,就想撇清所有吗?”

她将锦盒紧紧抱在怀中,转身便往船舱外走。风雪灌入领口,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寒颤,却冻不灭心底那点残存的希望。

“姑娘,您要去哪?”青黛急忙跟上。

“去找他。”林微婉的声音在风雪中飘散,“他说过,只要我站在这湖心亭,他就一定能找到我。”

接下来的三个月,林微婉几乎踏遍了漠北到江南的所有山路。她带着那半幅《寒江雪》,逢人便问是否见过一位红衣公子,腰间挂着并蒂莲暖玉。可回应她的,只有风雪的呼啸和路人同情的目光。

开春时,她终于病倒在途中的客栈。高烧不退时,她总看见谢景之坐在床边,用温热的帕子为她擦脸,轻声哼着她最爱的《折梅令》。可每次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公子,姑娘醒了。”青黛惊喜的声音将她从混沌中唤醒。

林微婉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心心念念的红衣身影,而是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陌生男子。男子眉眼深邃,正低头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在下萧彻,路过此地,见姑娘病重,便让医师来瞧了瞧。”男子声音低沉温润,递过一杯温水,“姑娘身子虚弱,还需好生静养。”

林微婉接过水杯,轻声道谢。她认得这枚玉佩,是当朝七皇子的信物。只是她不明白,尊贵的皇子为何会出现在这偏僻的客栈。

萧彻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淡淡一笑:“在下微服出行,恰巧遇到令侍女求医。听闻姑娘在寻一位姓谢的公子?”

林微婉的心猛地一跳,急忙点头:“殿下见过他?”

萧彻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卷:“姑娘看看,是不是这位?”

画卷展开,上面是一位红衣公子立于雪中的背影,身姿挺拔,腰间的并蒂莲暖玉在雪光下熠熠生辉。林微婉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这正是谢景之!

“他在哪?殿下快告诉我!”她激动得抓住萧彻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萧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轻声道:“三个月前,漠北雪崩,谢公子为救一位坠崖的孩童,不幸被埋在雪下。我赶到时,只找到了这个。”他从画卷中取出一支完整的玉笛,笛身上刻着的“微婉”二字,正是谢景之的笔迹。

林微婉接过玉笛,指尖抚过熟悉的刻痕,泪水无声滑落。原来阿砚没有骗她,原来那断裂的玉笛,是他故意留下的念想。他知她性子执拗,竟用这种方式逼她放下。

“他还留下什么话吗?”她声音哽咽,几乎不成调。

“他说,若有来生,定不负姑娘。”萧彻的声音低沉,“还说,这幅《寒江雪》,他终究是没能画完。”

林微婉将两支玉笛合在一起,断裂的接口恰好严丝合缝。她望着窗外抽新芽的柳树,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总是这样,说话不算数。”

萧彻留下足够的盘缠和药材,临行前看着病榻上形容枯槁的女子,终是忍不住道:“姑娘,谢公子泉下有知,定不愿见你如此作践自己。”

林微婉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半幅《寒江雪》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稀世珍宝。

回到江南时,已是暮春。太湖边的桃花开得如云似霞,却再无人陪她赏花。林微婉遣散了府中大半仆从,只留青黛一人相伴。她将自己关在画室,日夜临摹谢景之的笔迹,试图将那半幅《寒江雪》补完,可每次提笔,泪水总会模糊视线。

七月初七那天,青黛端来一碗莲子羹,见自家姑娘又在对着画卷发呆,忍不住道:“姑娘,今日乞巧节,街上可热闹了,出去走走吧?”

林微婉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画卷角落的小字上——那是谢景之的批注:“待雪满长安,与婉婉共赴红梅之约。”

她忽然起身,披上那件谢景之送的素白斗篷:“青黛,我们去长安。”

长安的雪,比江南的雪更冷,更烈。林微婉站在谢景之提及的红梅树下,望着漫天飞雪,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红衣似火的公子,正朝她笑着伸出手。

“景之,我来赴约了。”她轻声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支完整的玉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呜咽,如泣如诉,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一曲终了,她望着手中的玉笛,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鲜红的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像极了盛开的红梅。

“姑娘!”青黛惊呼着上前扶住她,却见她笑着将那半幅《寒江雪》和两支玉笛放在树下,“青黛,我好像……看到他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靠在青黛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温柔得像是情人的吻。

多年后,有人在长安的红梅树下发现了半幅雪景图和两支合二为一的玉笛。画的末尾题着一行小字:“惊鸿一瞥雪中来,雪落无痕君不归。”

而那株红梅,每逢雪落便开得格外灿烂,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未完的约定,一场错过的惊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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