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凝在落地窗上,桑延的指尖悬在炖盅上方,数着第一百零八颗枸杞沉入琥珀色的汤底。姜棠蜷在藤椅里打盹,晨光在她隆起的弧度上镀了层金边,手中的《诗经》滑落至脚边,「既见君子」的诗句正巧覆在桑延昨夜抄的孕期食谱上。
瓷勺与炖盅轻碰的脆响惊醒了浅眠的人。姜棠睁眼时,正见桑延单膝跪在眼前,用试温的唇轻触碗沿。晨风掀起他挽至肘间的衬衫,小臂绷紧的线条随吹凉热汤的动作起伏。
桑延红枣去核了,温度刚好。
他托着碗底的指节泛白,仿佛捧着易碎的星尘。
阁楼飘来木料清香的刨花。姜棠扶着腰踏上旋梯时,望见桑延伏在未成形的婴儿床上,额发沾着雪松木屑。游标卡尺在榫卯接缝处反复游移,他蹙眉咬住铅笔的模样,像是解一道关乎宇宙起源的难题。
桑延斜了0.3毫米。
他忽然出声,鼻尖几乎贴上木纹。
桑延北纬32°的空气湿度会影响木材伸缩率...
话音戛然而止,因姜棠的指尖正抚过他后颈汗湿的发根。
暮春的雨挟着海棠扑进飘窗。桑延在满室潮湿里翻烤姜棠微肿的足踝,药油随掌心温度渗入肌肤。他的腕表搁在茶几上,秒针走动声与雨滴敲窗的节奏渐次重合。
桑延明天把书房改成理疗室。
他忽然捏住她微凉的脚趾。
桑延西晒的窗要换成三层隔音玻璃。
姜棠的轻笑混着雨声。
姜棠你拆家的架势像要造太空舱。
桑延是诺亚方舟。
桑延的唇贴上她手背淡青的血管。
桑延载着我的整个宇宙。
夜半雷声碾过云层时,桑延倏然惊醒。掌心下意识覆住姜棠腹间,恰逢胎动如小鱼摆尾划过。他僵在黑暗里屏息,直到微弱的律动隔着肌肤叩击他生命最柔软的褶皱。月光漏进半开的衣柜,映亮层层叠叠的婴儿襁褓——每件都熨着北斗七星的暗纹。
晨雾未散的市集里,桑延立在鲜果摊前如临大敌。荔枝的绛红与青提的翠色在他镜片投下晃动的光斑,指尖抚过每颗果实寻找最完美的弧度。摊主憋笑看他将电子秤校准三次,最终拎走的果篮里,每颗杨梅都缀着晨露般均匀。
姜棠在飘窗边醒来,望见露台晾着水汽氤氲的孕妇裙。桑延背身站在熹微晨光里,熨斗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绷紧的肩线。那些曾被用来签写商业合约的手,此刻正驯服着棉麻布料每一道褶皱,如同抚平时光的裂痕。
仲夏夜的昙花在露台次第绽开时,桑延忽然半跪在藤椅旁。他握着姜棠浮肿的手,引她指尖触碰花蕊。
桑延去年今日。
他喉结滚动。
桑延我在这株花前许愿——
桑延要有人陪我数尽余生花期。
胎动恰在此时袭来,昙花的幽香与桑延掌心的温热交织成网。他忽然将脸埋进她腹间,哽咽被月光洗得发亮。
桑延现在我的贪心翻了三倍。
初雪那日,桑延在玻璃房顶绘下冬季星图。姜棠裹着绒毯窝在摇椅里,看他踩着冰晶攀上梯子,哈气在玻璃呵出「小熊座」的轮廓。暖炉上的甜酒咕嘟冒泡,他睫毛沾着雪粒落下轻吻。
桑延等春天教会孩子认第一颗星,我们就去挪威追极光。
阵痛在立春的子夜袭来。桑延攥着待产包的手指关节发白,却仍记得用体温焐热车座。产房走廊的日光灯在他镜片折出冷冽的光,他反复背诵的呼吸法口诀逐渐破碎成不成调的《小星星》,直到啼哭如天籁刺破黎明。
晨光漫过保温箱时,桑延的唇终于敢触碰女儿花瓣般的指尖。姜棠虚弱的笑漾在苍白的唇角,看他用西装袖口去接那滴坠落的星辉——
「桑先生,」护士憋着笑递上棉签,「擦眼泪要用这个。」
月光再次爬上婴儿床的护栏时,桑延正哼着荒腔走板的摇篮曲。他僵硬的臂弯像供奉神迹的祭坛,掌纹与新生儿皱褶的指节严丝合缝。姜棠倚在门边,望见男人垂首时滚落的泪珠正巧坠在女儿眉心,宛若第三颗北极星诞生。
桑延欢迎光临。
桑延忽然抬头,眸中银河倾泻。
桑延我的小宇宙。
窗外,今春第一簇玉兰在夜风里舒展花瓣。那些曾被用来丈量商业版图的手,此刻正在0.5平方米的婴儿床上,搭建出比星辰更永恒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