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府海棠

细密的雨丝，如银线般交织在法租界的上空，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圣玛利亚药房的橱窗，被这潮湿的气息氤氲着，玻璃上凝起一层薄薄的雾霭，像是时光为它蒙上的一层面纱，模糊了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药瓶。

沈清欢身着一袭素色旗袍，外罩一件白色棉质医师袍，那素淡的颜色衬得她愈发苍白。她正专注地擦拭着那架古老的黄铜药秤，手指修长却透着病态的苍白，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虚弱，每擦拭一下，都像是倾注了全身的力气。

药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潮湿的风裹挟着淡淡的海棠花香汹涌而入。顾沉舟立在门口，黑色的风衣上挂满了细密的雨珠，肩头的水渍晕染开来，好似一幅肆意泼墨的水墨画。他手中捧着一束西府海棠，娇艳欲滴的花瓣上沾着晶莹的雨滴，在这灰暗压抑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明艳夺目，宛如一抹不合时宜的亮色。

“沈小姐。”顾沉舟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裹挟着无尽的温柔，在这寂静的药房里悠悠回荡，打破了原本的静谧。

沈清欢缓缓抬起头，目光触及那束海棠的瞬间，微微一怔。她的眼眸清澈得如同山间的清泉，却藏着深深的戒备，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短暂的停顿后，她礼貌地微笑，那笑容却带着几分疏离：“顾先生，来换药吗？”

顾沉舟稳步走进药房，将海棠轻轻放在柜台上，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放置一件稀世珍宝。“路过花店，觉得这花和沈小姐很相称，便买了来。”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神却始终紧紧地锁在沈清欢的脸上，试图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那是他探寻她内心世界的钥匙。

沈清欢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拿起那束海棠，转身找来一个青花瓷瓶。花瓣上的雨珠滚落时，在青花瓷瓶上划出蜿蜒痕迹，像极了沈清欢腕间淡青的静脉。这株海棠来自顾家老宅，根系缠绕着二十年前的断剑残片，此刻正将血色养分输向新生的花苞。她将花插好，放在窗前的阳光下，那温暖的阳光洒在花瓣上，却照不进她心中的阴霾。她的动作优雅，却刻意保持着与顾沉舟的距离，仿佛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坐吧。”沈清欢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声音轻柔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她从药柜里取出换药的器具。她的手微微颤抖，拿起镊子时，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顾沉舟脱去风衣，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衫。他的左臂上缠着纱布，隐隐渗出血迹，那殷红的血迹在洁白的纱布上显得格外刺眼。他坐在椅子上，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沈清欢的身影。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紧紧地吸引着他的全部注意力，让他无法自拔。

沈清欢走近，微微俯身，开始为顾沉舟换药。她的呼吸轻柔，带着淡淡的药香，那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却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暧昧。解开纱布时，她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顾沉舟的皮肤，两人都微微一僵，仿佛触电一般。顾沉舟的目光落在沈清欢低垂的眼眸上，看到她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的阴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那情愫如同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疯狂地生长着。

碘伏棉球擦过缝合线时，她左手无意识按住自己肘静脉的留置针。那里埋着上周输血的针孔，像落在雪地上的乌鸦。顾沉舟的伤口渗出淡黄组织液，与她病历本上记录的凝血酶原时间形成微妙对照。

“疼吗？”沈清欢轻声问道，声音如同春日里的微风，轻柔而温暖，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顾沉舟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比起心里的疼，这点皮肉伤算不了什么。”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的故事，那故事里有他的挣扎、他的无奈，还有他对眼前这个女子无法言说的情感。

沈清欢没有接话，只是专注地为他清理伤口。她的动作轻柔，尽量避免弄疼他。暖黄的台灯洒下柔和的光线，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其中，仿佛为他们勾勒出一幅暧昧的剪影。顾沉舟的喉结在灯光下微微滚动，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急促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沈清欢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仿佛一只受惊的蝴蝶在扇动着翅膀。

“沈小姐的睫毛在抖。”顾沉舟突然轻笑，呼吸掠过沈清欢耳后的敏感带。他的声音低沉而暧昧，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却又仿佛在试探着什么。

沈清欢的手微微一抖，酒精棉球掉落在地上。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慌乱地弯腰去捡。顾沉舟却先她一步，捡起棉球，放在她的掌心。他的手指与她的手指短暂地触碰，一股电流瞬间传遍沈清欢的全身，让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谢谢。”沈清欢低声说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她的心跳加速，脸颊滚烫，仿佛要燃烧起来，那热度蔓延到她的耳根，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顾沉舟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温柔与戏谑。他突然伸出手，轻轻抚去沈清欢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沈清欢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被顾沉舟的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手腕。

“别动。”顾沉舟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那魔力在这暧昧的氛围中愈发浓烈。

沈清欢抬起头，与顾沉舟的目光交汇。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声。顾沉舟的眼神深邃而炽热，仿佛要将沈清欢吞噬，那炽热的目光让沈清欢无处可逃。沈清欢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羞涩，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心动，那心动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繁花，肆意绽放。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沈清欢像是被惊醒一般，慌乱地挣脱顾沉舟的手，跑去接电话。

“喂？”沈清欢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掩盖刚才那慌乱的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林静姝焦急的声音：“清欢，你快来医院，有个病人情况危急，需要你的帮助！”

沈清欢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好，我马上来！”她挂断电话，匆忙收拾好药箱，那慌乱的动作显示出她内心的焦急。

“怎么了？”顾沉舟站起身，关切地问道，他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仿佛沈清欢的情绪能直接牵动他的心弦。

“医院有急诊，我得去一趟。”沈清欢边说边向门口走去，脚步急促而慌乱。

顾沉舟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我送你。”他拿起风衣，跟在沈清欢身后，那坚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两人匆匆走出药房，坐上顾沉舟的黑色轿车。车子在雨中疾驰，溅起一路水花，那水花在车灯的映照下，如同飞舞的水晶。沈清欢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的雨幕，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刚才与顾沉舟的那一幕，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她的心跳依然很快，脸颊也依然滚烫，那滚烫的温度仿佛在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到了医院，沈清欢匆忙下车，向急诊室跑去。顾沉舟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心中的失落感愈发强烈。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沈清欢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她是沈家的人，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悲剧，可他却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无法自拔。

沈清欢在急诊室忙碌了几个小时，终于将病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她疲惫地走出急诊室，靠在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满是疲惫与欣慰。

“清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清欢抬起头，看到顾沉舟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杯热咖啡。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与心疼，那目光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沈清欢疲惫的身心。

“累了吧？喝点咖啡。”顾沉舟走到沈清欢面前，将咖啡递给她，那动作轻柔而自然。

沈清欢接过咖啡，轻声道了谢。她喝了一口咖啡，温暖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迷茫。

“谢谢你在这里等我。”沈清欢抬起头，看着顾沉舟的眼睛说道，那眼神里有感激，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情愫。

顾沉舟笑了笑：“我不放心你。”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仿佛在向沈清欢许下一个无声的承诺。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气息。月光洒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银霜，那银霜在静谧的夜色中闪烁着清冷的光。

“今晚的月色真美。”顾沉舟突然说道，他的目光望着天空，眼神中满是温柔，那温柔仿佛能将这清冷的月色融化。

沈清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心中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是啊，很美。”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

两人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将他们的身影永远地印在这寂静的街道上，成为这夜色中永恒的画面。

回到药房，沈清欢打开门，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海棠花香。她走到窗前，看着那束西府海棠，心中的思绪愈发复杂。那海棠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娇艳，却也愈发让她感到迷茫。

“很晚了，你回去吧。”沈清欢转身对顾沉舟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

顾沉舟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银质烟盒，打开，里面夹着半张泛黄的结拜帖。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顾沉舟将烟盒递给沈清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沈清欢接过烟盒，看着那半张结拜帖，心中一惊。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看到了父亲临终前的痛苦面容。那面容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她的心中充满了痛苦与仇恨。

“这是……”沈清欢的声音颤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二十年前，我父亲和你父亲的结拜帖。”顾沉舟的声音低沉而沉重，“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们曾经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沈清欢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愤怒，更多的却是迷茫。她一直以为，顾家是她的仇人，父亲是被顾家人害死的。可如今，这半张结拜帖却让她的信念瞬间崩塌，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沈清欢抬起头，看着顾沉舟的眼睛问道，那眼神里有质问，也有一丝期待。

顾沉舟叹了口气：“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恩怨，但我不想再让仇恨蒙蔽我们的双眼。”他的眼神中满是真诚与期待，希望沈清欢能够理解他的心意，能够放下心中的仇恨。

沈清欢望着顾沉舟，心中的矛盾愈发激烈。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真相，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对顾沉舟的感情。那感情如同乱麻一般，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理清。

“我需要时间。”沈清欢低声说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与疲惫，仿佛在这一瞬间，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顾沉舟点点头：“我等你。”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柔，仿佛在向沈清欢许下一个永恒的承诺。

顾沉舟转身离开，沈清欢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中。她手中紧紧握着那半张结拜帖，心中的思绪如同乱麻一般。

药房里，西府海棠在月光下静静地绽放，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沈清欢坐在柜台前，望着窗外的月色，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落。那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滴落在柜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生活将彻底改变，而她与顾沉舟之间的感情，也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

急诊铃突然刺破雨幕，她转身时碰倒整排普鲁士蓝药瓶。深蓝液体漫过那张支票，把顾沉舟的名字染成静脉血的紫黑，就像二十年前沉船事故报告上的墨迹。那破碎的药瓶，仿佛预示着他们之间即将破碎的情感，而那被染黑的名字，也仿佛是他们之间无法逃脱的命运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