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那盏老旧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微微跳动着,忽然间“啪”的一声轻响,灯芯竟炸开了一朵小小的灯花。微弱而摇曳的光芒下,叶文真纤细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只见她刚刚蘸满了碘酒的棉球,一个不慎便滚落下来,恰好掉在了霍东磊的膝头上。
眼前这个男人,一身军装显得英姿飒爽,但此刻却因剿匪时不幸被弹片划伤,伤口处仍在不断地渗出血迹来。他那条原本笔挺的军裤早已被高高卷起至腿根处,露出那古铜色的肌肤以及其上蜿蜒交错的伤疤。这些伤疤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仿佛泛着一层淡淡的水光,看上去触目惊心。
“别动!别躲!”叶文真压低声音呵斥道,同时伸出自己的手掌,用力按压住霍东磊那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大腿肌肉。当她小心翼翼地将纱布一圈圈绕过霍东磊受伤的膝盖时,只听得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沉重的滚动声,一颗颗晶莹的汗珠也开始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条缓缓滴落,正巧砸在了叶文真的手背上。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紧接着,一道清朗悦耳、宛如玉石相击般清脆动听的嗓音穿透了那薄薄的布帘传了进来:“请问,那位英勇无畏的剿匪英雄是不是正在这里换药呢?”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叶文真心头猛地一颤,手中的动作也随之变得慌乱起来。一不小心,那根棉签竟然直直地戳进了霍东磊的伤口之中。霍东磊吃痛之下,忍不住闷哼出声。然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只滚烫的大手毫无征兆地覆盖上了叶文真那有些发凉的手背……
“叶大夫这手法,”他的声音沙哑得犹如被火燎过一般,低沉而又充满了痛苦与无奈,“简直比那土匪的子弹还要凶险啊!”
伴随着话音落下,一阵微风轻轻掀起了诊室里那块淡蓝色的布帘,风中裹挟着清新的松木香气,悠悠地飘散开来。只见顾铭洲身着一袭笔挺的军装,脚蹬一双精致的鹿皮靴,沉稳有力地踏着那光滑的青砖地面,一步一步走进了房间。
此时的叶文真正在手忙脚乱地想要从霍东磊的手臂上抽回自己的双手,然而由于过度紧张和惊慌失措,她一个不小心,竟然让霍东磊那条军绿色的裤子紧紧地勾住了她那件洁白如雪的大褂口袋。只听得“哗啦”一声脆响,原本装在口袋里的半盒盘尼西林如同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
两人见状,几乎是同一时间弯下腰去捡拾那些散落的药片。就在他们的额头即将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只听见“砰”的一声沉闷声响传来,仿佛两颗流星在空中猛然相撞。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声吓得窗外树枝上停歇的几只小麻雀瞬间振翅高飞,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天际。
“霍团长,您可得小心点儿,千万别碰到伤口了!”顾铭洲眼疾手快,迅速用手中的钢笔笔尖挑起了最后一只滚落在角落里的药瓶,然后缓缓直起身子。透过那副薄薄的眼镜片,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叶文真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稍稍定了定神之后,顾铭洲清了清嗓子说道:“省报那边需要一份关于这次剿匪行动的详细报告,特别是其中有关医疗救援方面的情况……”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措辞才能表达得更准确一些,“嗯,比如说在救治伤员的过程中遇到了哪些困难?采取了什么样的急救措施?以及最终取得了怎样的成效等等。这些都是非常重要且值得关注的内容。”
冯蕾蕾的羊皮靴声由远及近,红围巾在门边晃成一道血影:"东磊哥,我爹从上海捎来的雪花膏..."甜腻的沪腔在看见屋内情景时陡然尖利:"叶文真!你的手往哪搁呢?"
霍东磊突然攥住叶文真欲缩回的手腕,带着厚茧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她脉门:"冯同志,劳驾把门带上,过堂风影响叶大夫缝合。"
顾铭洲的采访本簌簌作响,钢笔尖在"军民鱼水情"的标题下洇出墨团。叶文真低头咬断缝合线,唇瓣擦过他膝头旧疤,两人俱是一震。窗外暮色里,今春第一簇野菊悄然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