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世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溪流。谢碎珩站在门框投落的光晕里，掌心的向日葵种子像粒小小的太阳。我接过那颗干瘪的种子时，他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需要一捧土。”我推开露台门，夜风裹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涌入。

他赤脚跟到栏杆边，看我从陶盆里挖出黑土。远处城市灯火在他银发上跳跃，像撒了把碎钻。

“手。”我托起他冰凉的左手，将种子埋进盛满泥土的掌心，“每天对它说句话。”

他盯着掌中微隆的小土丘：“说什么？”

“说‘早安’，或者‘今天下雨了’。”我合拢他手指，“植物喜欢被惦记。”

少年喉结滚动，突然抽回手：“…蠢死了。”却把拳头攥得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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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爬上三楼时，画室门罕见地敞着。谢碎珩蜷在窗边躺椅上，摊开的掌心搁着那捧土。阳光在他睫毛上熔成金粉，他对着拳头极轻地翕动嘴唇。

林疏月端着早餐盘僵在楼梯口，瓷盘在托盘上磕出细响。少年猛地攥紧拳头，耳尖漫上薄红。

“土…土沾到沙发垫了！”他抓起刮刀假装调色，颜料甩上窗帘。

林疏月放下餐盘后退，关门时对我比口型：“他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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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暴雨，惊雷炸响的瞬间，画室门被撞开。

“死了！”谢碎珩把拳头怼到我眼前，泥水从指缝滴落，“根本不会发芽！”

我掰开他颤抖的手指。

湿漉漉的土堆里，一茎嫩芽正顶着种壳探出头，像怯生生的鹅黄问号。

他呼吸骤停。

闪电劈亮少年瞪大的瞳孔，那里面映着纤弱的绿芽，也映着身后突然出现的林疏月——女人捂着嘴的指缝里，漏出幼猫般的呜咽。

谢碎珩猛地转身，沾满泥浆的手在母亲真丝睡裙上摁出五个泥指印。

“…活了。”他把芽苗举到林疏月眼前，声音发哽，“它活过来了。”

林疏月的泪水砸在嫩芽上。少年慌乱地用袖口去擦，却把泥水抹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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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长到第十片叶子时，谢碎珩允许我进画室写生。

“只准画静物。”他把石膏像推到我面前，自己却偷瞄我画板上的向日葵速写。

蝉声最盛的午后，我掀开画布。

满墙焦黑的校车废墟上，金黄的向日葵正破窗而出，花盘上栖着钴蓝色的蝶。

谢碎珩的刮刀“当啷”落地。他抓起颜料管挤满调色盘，疯了一样在画布涂抹。群青混着铬黄炸开，更多向日葵从扭曲的车厢里钻出，花茎缠绕成向上的阶梯。

松节油混着汗味蒸腾。最后一笔落下时，少年瘫坐在满地颜料里，腕骨突出的手臂盖住眼睛。

画布上的向日葵在夕照里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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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前夜，谢碎珩抱着陶盆敲开主卧门。

半人高的向日葵弯着腰，花盘沉甸甸垂在谢知珩的报纸上。

“开了。”少年把花盆往父亲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报纸滑落脚边。谢知珩抱着向日葵僵硬如雕塑，花盘里的葵花籽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林疏月笑着笑着突然痛哭出声，把脸埋进金黄的花瓣里。

露台上，谢碎珩正把新种子埋进陶土。

“这次想种什么？”我递过喷壶。

“铃兰。”他舀起黑土盖住种子，“要能开满台阶的那种。”

月光漫过少年低垂的银发，在他合拢的掌心里，有微光悄然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