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玻璃门推开时,夜风卷着细雨扑在脸颊。女警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需要帮助可以联系社工站。”我点头,将笔录对折塞进衣袋。
路灯下站着熟悉的身影。谢夫人林疏月将伞檐倾向我头顶:“孩子,你家人…”她声音比雨丝还轻,冻红的指节攥紧伞柄。
“在晨星孤儿院长大。”雨水沿着她手背的冻疮滑落,“没有别的归处。”
谢知珩先生将另一把伞塞进我手心,西装左肩已洇成深灰:“上车吧,当心着凉。”
车驶入梧桐掩映的栖霞苑时,林疏月转头轻声道:“我们儿子叫碎珩,住在顶楼画室…他怕突然的声响,上下楼时脚步放轻些就好。”
玄关的暖光灯晕开满室松木香。林疏月弯腰取拖鞋时,楼上传来“咚”的闷响。
“是画架倒了。”她笑得有些勉强,“这孩子总跟画布较劲。”
旋转楼梯扶手上系着褪色的蓝丝带,防撞条沿着木质台阶蜿蜒。经过二楼画室,虚掩的门缝漏出暖光,满地颜料管像打翻的彩虹。
“七年前校车事故后,他就没踏出过这扇门。”谢知珩挂大衣时袖口蹭到墙灰,无名指上有圈浅白戒痕,“医生说这是创伤性回避。”
林疏月端来姜茶,瓷杯底磕在托盘上:“三楼朝南房间空着…”她忽然碰碰我手背,“留下吧?碎珩他…很久没和同龄人说过话了。”
清晨在烤面包香气中醒来。经过画室时,门缝下塞出张褶皱的速写纸:
别理我
炭笔力透纸背
我蹲身放上温热的牛奶杯,指尖在纸背轻点。墨迹未干的撇捺间,忽然钻出几星蓝雪花。
门内传来画笔滚落的声音。
暴雨夜惊雷炸响时,画室门突然洞开。
少年赤脚站在狼藉中,银发乱翘如鸟巢,宽大卫衣沾满群青颜料。他盯着我手中的药盒——林疏月清晨托我转交的安神胶囊。
“这次换什么新毒药?”他嗓子像砂纸磨过旧木板。
闪电劈亮房间的刹那,满地画稿上的扭曲校车刺入眼帘,车窗里挤满模糊的小人影。
“你妈妈烤了杏仁饼干。”我将蓝白格纹碟放在门边矮柜。
他突然用刮刀戳穿画布!帆布撕裂声里,校车碎成两半:“假慈悲…”
刀尖转向手腕的瞬间,我“失手”打翻颜料罐。泼洒的钴蓝在空中凝成星点,倏然化作蓝蝶停在他指尖。
少年僵在原地。蝶翼轻颤,磷粉在腕间旧疤上洒下碎光。
“魔术?”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阴影。
“孤儿院哄小孩子的把戏。”我拾起滚落的药瓶,“想学吗?”
谢碎珩开始接受餐盘。门开条缝,戴着降噪耳机的手迅速拖走食物。直到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画室门虚掩着,满地画稿中央摆着两把折叠椅。
“坐。”他背对我在画架前调色,“出声就出去。”
蝉鸣声里只有刮刀的沙沙响。阳光穿过天窗,在他银发上熔出金边。画布上半成的荒原里,焦土正钻出嫩绿草芽。
“她…”刮刀突然停滞,“还天天哭吗?”
“在学插花,把客厅玫瑰全剪秃了。”
少年肩头微微起伏。许久,漏出气音般的笑声。
立秋是林疏月生日。谢碎珩把门开到最大,人却蜷在画架后:“你们…自己庆祝。”
玄关传来压抑的呜咽。谢知珩搂着妻子颤抖的肩,指节捏得发白。
我折返,将蔫软的铃兰盆栽放在门边:“救救它?我养什么死什么。”
夜深时门缝淌出钢琴声。林疏月突然掐住我手腕,指甲陷进皮肉。
客厅角落的旧钢琴前,银发少年脊背绷直。生涩的《奇异恩典》断续流淌,烛光在他睫毛上跳跃。谢知珩的手死死捂住嘴,泪水漫过无名指淡白的戒痕。
尾音消散时,谢碎珩转身欲逃,却被林疏月扑住。女人像抓住溺水的浮木,哭得浑身颤抖。少年僵硬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母亲佝偻的背上。
我退回厨房,看见窗台蔫软的铃兰在月光中挺直茎秆,悄然绽出新蕾
三周后的雨夜,房门被轻轻叩响。
谢碎珩站在暖光里,掌心托着粒干瘪的向日葵种子:“那个魔术…”他腕间旧疤淡了些,像被岁月吻过的旧画布,“能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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