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光线昏暗,仅有几盏烛火在散着微光。少年隐于黑暗,却能让人一眼望见。慕容泽宇坐在桌前,手中执笔,不知在写什么。
察觉到有人进入,他动作顿了一瞬,放下朱笔,扫向来人,他也只是微微一惊,便恢复如初。
奇隐行了一礼,走上前,将一瓶药放在桌上,随即向后退去。慕容泽宇看着瓷瓶,双眸有些沉,此药已回,不用奇隐言明,他也知晓结果了。
“玄寒已死,此局无解。”他拿过药瓶,轻声开口询问:“玄七呢?”
奇隐张口,可话却卡在口中,怎么也没办法说出来,慕容泽宇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下文,眸光微暗,在这一瞬,似是要与这屋内的黑气融为一体。看来,他之前料想的没错,玄寒若死,玄七,也绝不会独活。
他将药瓶收起,提起朱笔,借着微光,在空白的折子中落下笔墨,他的声音很轻,似是有些疲倦,却难挡强势:“一百万两黄金既然没能为他铺成这条路,那就用这一百万两,为这位岑首领,铺就一条,黄泉路……”
奇隐屈膝,半跪拱手:“奇隐无能,公子……”
“跟你没关系。”少年开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尽力了。”
奇隐怔然愣住,却是摇头。
少年暗叹一声,放下朱笔,起身走近,将奇隐扶起:“别总往自己身上揽责,怪难受的。”待奇隐站定,少年转身回到桌前,抬手斟茶:“我低估了玄寒,也低估了他想将玄宫带出杀手团的决心,错在我,不在你,你只是听令行事。”
“再者,若真要追究,也追不到你身上,我的谋划和父皇之局起了冲突,我想从外部瓦解天下杀手团,父皇想从内部,虽只有一字之差,可却从源头就起了冲突。同一阵营,两局想冲,形如内斗,必败无疑。”
奇隐看着少年递过来的茶,愣了半瞬,才抬手接下,面具轻掀,他将茶一饮而尽,慕容泽宇从他手中拿过茶杯,淡然一笑:“这才对嘛。”
“找个时间,去跟小五通个信,渠心湖我会去,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出了事,我担着。”
“公子?”
“我倒时,找个机会吧。小五初露锋芒,我这个做二哥的,自是应当,助他一臂之力。”
慕容泽宇回到桌案前,再次提笔,奇隐在旁为他磨墨。整个屋内,静悄悄的,却是难得的安宁,奇隐静静的磨着墨,他是真的很贪念这样的时光,也不知是何缘故,每次,只要在慕容泽宇身边,他就觉得格外的安心。
可他心里装着事,黎沚颜的事,到底是没说,不知不觉,他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了。
——“当年的帝龙亲卫护不住阿元,如今的你们,同样护不住他,这是不争的事实,谁也没办法否认。”
曾几何时,奇隐问过御嬴一个问题,先帝的软肋,究竟是什么,竟会逼得先帝不得不一退再退,御嬴的回答是:逵先生。
——“背后那些人几乎无孔不入,一株中性的紫晶石花,买通了北域江湖高手,奇隐,当年的伏瑛山之伏,你并未亲眼所见,也没有亲身体会,那真的是无可奈何,也是真真正正的,必死之局。”
御嬴的回答到此为止,他不愿多说,奇隐也就没问了。当年的逵先生早已入境仙人境,却还是成了那些人对付先帝的筹码,而慕容泽宇的软肋是……小殿下。
而如今的小殿下,只是天师境初期,他的天赋不弱,只是因为年纪小。可在这场生死博弈之中,年纪小,并不能赢得优势。逵先生执意让慕容泽宇回令清山,恐怕也是料到了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或许……逵先生是对的。
一股冰凉的触感,让奇隐猛的回神,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朱笔,单手搭着他的脉搏,几息之后,他收回手,那股冰凉之感也随之退去,慕容泽宇靠在椅背上:“奇隐,你不对劲。”
奇隐垂下头,接着磨墨,声音从面具下传来:“没有,公子。”
他的语气与平常一般无二,乍一听,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慕容泽宇偏头:“奇隐,你的眼睛,骗不了我。”
奇隐愣住,却不知从何说起。
慕容泽宇坐直身子,重新执笔,他不愿说,他也不强求,毕竟,他自己也有不想说出的秘密。
他没再问,奇隐也慢慢放松下来。他怕他再问,自己就想劝他回令清山了,可是他知道,他的公子,现在还不想回去,皇城之中,他还有想救的人。逵先生与陛下都在施压,他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他不想让他为难。
原本渐渐放松的身体,却因慕容泽宇突然的一句“把面具摘了吧”而瞬间紧绷。他抬头看向少年,却见少年神色如常,视线落在身前的纸上,墨落字生,笔锋凌厉,肆意张扬中又带着些许隐忍。
奇隐急忙垂首,小心翼翼,试探性的开口:“公子,不喜欢?”
“倒也不是,不想摘就不摘。”慕容泽宇话虽如此,却隐隐有些后悔让白衣卫戴上面具了。他的本意是让他们戴上面具,等哪日他们舍弃了白衣卫这个身份之后,也不会因为曾经的这个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可他现在发现,这些人现在这面具,一年到头,摘下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面具,戴着很好玩?
但他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他们心中想的很简单,戴着白金面具,才是一名合格的白衣卫,克己复礼,听令一人,生死相随。不管慕容泽宇如何想,但他们,从未想过离开。
奇隐抬头的瞬间,无意扫见慕容泽宇写的折子,微微发愣:“公子想让玄寒入北域英杰殿?”
慕容泽宇颔首:“玄寒带领玄宫几出边境,不为杀人却为救人,自他担任玄宫宫主以来,所言所行,皆利于民,边境百姓也多得玄宫救济,一年前的围杀,也幸得他先与皇室通气,方才未造伤亡,否则就凭十一一人,先不说救不救得下季云舒,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法全身而退。”他顿了顿:“北域的英杰殿中,合该有他一席之地。”
玄寒所行,帝都文武百官,或多或少,都是知道的,那份百官联名书,便是最好的凭证。他如今将这些事整理成册,上报帝都,至于其他,与他无关,毕竟入天下英杰殿,此事非同小可。
奇隐颔首垂眸,却又闻少年之语:“只是,我有个问题。”
奇隐抬头。
少年接着道:“玄寒这个人,我了解他,若非时机成熟,他不会选择赴死,究竟是何缘故,才让他觉得,这个时机,到了。”
奇隐磨墨的动作顿住,身体瞬间紧绷。
十三年前,公孙若柠以三大顶级阵法强行合一之事,天下人尽皆知,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三大顶级阵法,相生相克,若想将其合一,难如登天。可耐不住公孙若柠这个人,天赋高,悟性大,用十八备用阵与十方之阵做辅,用两阵弑杀之气,化解其相克之力,才令三阵合一,将数百杀手,尽斩于内。
可公孙若柠所受反噬,有多数,来自于十八备用阵。
慕容泽宇对十八备用阵有极大的抵触,奇隐脑海中闪过森林之中那巨大的淡蓝色阵法盘,以及,他看到的,多具被吸干血液的尸体,手心微微发冷。
十八备用阵,噬血辅阵,慕容楚彧,这是在诛慕容泽宇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