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雾,棋局难辨,云雾皆散,得见明月,可有些时候,隐入白雾之中,亦可扭转乾坤。
没了这层雾纱,便会少去许多可能,少去很多的出乎意料。
萧祁渊将双手稳稳撑在围栏上,目光沉静地投向身下的河流。河水悠悠流淌,在阳光下泛起粼粼波光,却让他心中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思绪。这河水,终究还是太过清澈了,仿佛一切深藏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慕容泽宇盘腿席地而坐,后背轻轻靠在围栏上,慕容临川紧挨着他坐着,轻声低语,细细将允州之事缓缓道来,事无具细。
话音落下,他垂着头,神情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慕容泽宇微微侧过头,声音低沉而冷静:“受伤了?”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慕容临川低着头晃了晃脑袋,低声道:“没有……”
他这么久了,都委靡不振,话也少了。
慕容泽宇回头,浅浅松了气:“没有就好……”
这次,的确是他疏忽了,他忽略了那丹药的威力,万幸,阿川未伤……
“二哥,我……”慕容临川有些欲言又止。
慕容泽宇抬手取下眼上的白菱,萧祁渊扫见他的动作,在白菱落下之前,走到他的身前,将那直射的光挡在身后,少年一睁眼,他便急切开口,可其中,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如何?”
“没事了。”慕容泽宇起身,将慕容临川也扶起来,慕容泽宇眼眸低垂,望着河面:“阿川,失手未必是失败,失败也未必是坏事,这天下中,没有谁能一直赢下去,败,才是人生常态。”
慕容临川虽是入局多年,可一直以来都顺风顺水,未逢半点挫折,如今允州之局,败在最后一步,心底容易乱想也无可厚非,但这又何长不是一次历练,这世间,哪有谁能一帆风顺呢。
“我知道了,二哥……”
慕容临川深吸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这次慕容泽宇倒是没立刻回答,反而转眸看向在桥头修整的慕容楚彧,沉思之际,眉心紧蹙。如今这整座桥上,就只剩下萧祁渊和他兄弟二人,见少年的动作,萧祁渊二人也相继朝那边望去。
“按原计划,撤出允州之后,你先按兵不动。”慕容泽宇抬眸,轻轻一笑:“这次,小五要立功了。”
慕容景当时传那信过来,他也是禀承着历练的意思,让他初尝咸淡,免得将来遇事之时被打得措手不急,可没料到,允州失手,竟将他露了出来。
“二哥的意思……”
慕容泽宇颔首:“双管齐下,借渠心湖的水,打通我们通往离氏山庄的路。”他顿了顿:“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无论成败,一旦离开渠心湖,必须让小五从这件事中抽离,经过桑予城后,天下杀手团已经盯上了十一,不能再将小五扯进来。”
慕容临川缓缓收回目光,那张素来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却笼罩上了一层肃杀之气。他的眼神微微一凝,转而望向慕容泽宇。
“二哥,十一还小,对上天下杀手团,毫无胜算,顾前辈也不可能寸不不离的跟着他,天下杀手团……怕是留不得了。”
“再说吧……”慕容泽宇转身:“十一。”
正在和黎沚依几人说笑的少年闻声抬头,慕容泽宇清冷的声线入耳中,点燃了他眼中的星星火。
“这段时间,先跟着我,可好?”
少年毫不迟疑的道了声“好,”慕容泽宇微微侧头朝慕容临川道:“这段时间,让小七先跟着你,此行凶险万分,万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
“好!”慕容临川上前与慕容泽宇并肩而站:“我们也是时候,该清账了。”
申时之后,慕容南溟的身影出现在塬恚的帝都,与他前后脚进入帝都的,还有溟祁,不同的是,溟祁是光明正大走的城门,而另一个……哎!不说也罢!
溟祁掠过公主府,直奔皇宫,在他身影消失的那一刻,慕容南溟戴着斗笠,掩住面容,与林鹤一道,大摇大摆的从公主府出来,丝毫不见半分心虚,没办法,身侧有个护身符,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流烨公主清九棠称病不出这么久,圣上多疑,却偏生昨夜溟情出逃,溟祁今日便会抵达帝都,让他没有精力亲自前来,便派林鹤来以探病为由探查虚实,所以,他出入公主府,名正言顺,作为圣上身边的红人,别说他身边多一个人,就算多十个,也是常事,自是不会有人在意。
迈出公主府后,慕容南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那匾写着“流烨公主府”字样的府牌,淡淡一笑。
曾几何时,他问过清九棠,为何当初要为自己提出“流烨”的这个封号,清九棠是这样回答他的:
——“流烨二字,‘流’字源自你阿姐,流霜公主慕容玖翎的封号。因为我需要她的那份果断坚毅,临危不乱,进退有度;而‘烨’字,则取自北域暗氏长公子暗烨之名。有时,一味地向前硬拼只会适得其反。暗氏暗烨长达数十年的隐忍与休养生息,令人由衷敬佩。我也同样需要这样一份沉潜的耐心。得赐封号之时,我才刚刚崭露锋芒,有些事,急不得……”
——“流烨二字,是我对自己的期望,同时,也是警醒。”
回望相识的这数年,如今再看,他觉得,这两字,与她,甚为相配。
相传塬恚开国皇帝便是女子,或许有一日,她真能登临那巅峰龙椅,若真有那一日,他真想看一看,这女帝风姿,只是……
“怎么?”
林鹤见他一直盯着牌匾不动,有疑惑的问道询问。
慕容南溟回神,轻道声“无事”,转身便走。
见人不说,林鹤也很识趣地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未曾多问,只是加快了脚步紧紧跟上。
跟上慕容南溟之后,他才压着声音开口:“你还没告诉我,你去那里,究竟要做什么?那可不是个好地方。”
慕容南溟脚步不停,只道:“万昭!”
“万……”林鹤惊呼出声,又赶忙住嘴,直接上手拽住少年的手腕,将人拽了回来,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万昭是当今皇后万紫鸢的亲弟弟,你若是动了他,皇后一脉,定不会善罢甘休!”
皇后万紫鸢与圣上青梅竹马,皇后一党的势力也在迅速扩大,如今整个帝都,敢于他们为敌的,少之又少。
慕容南溟莞尔一笑,从林鹤手中抽回手:“巧了,我这次来,就是要大乱塬恚帝都,那些人要是不出手,这帝都,怎么乱得起来。”
“你……”
“噢对。”慕容南溟打断他:“毒宗永谕之名,响彻整个塬恚帝都,但你们是不是,都没见过他?”
林鹤不知话题怎么就扯到毒宗永谕身上,但还是开口:“万昭仗着皇后之势做的那些事,陛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这些底下的人,更是无权过问,除了万昭和他手底下那些人,基本上,没人见过他。”
他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慕容南溟看向他,难得的主动压下声音:“你没见过他,自是不知道,毒宗永谕,长得和当年的塬恚摄政王世子清柯,近乎一模一样。”
林鹤猛然怔住,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晴天霹雳炸响,震得他思绪纷乱,一时间竟无法平复心绪。那突如其来的念头,如闪电般撕裂了他原本平静的内心,令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呼吸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一般。
那个隐在脑海中的名字突然浮出水面——清谕!
清谕……
永谕……
仅一字之差!
可若他们真是同一个人,为何金之武柱上,他不叫清谕,而叫永谕?
万昭又为何口口声声说,永谕虽与小公子同岁,可在进入那个地方之时,他才三岁,而那时,清谕小公子整日都待在皇宫中。
若万昭说谎,那……
陛下这么多年,一直反复彻查当年之事,难道并非陛下多疑,而是摄政王世子清柯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