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熏笼烧得太旺,暖香烘的人唇干舌燥。
乔蛮正盯着铜镜里肿胀的左颊。
春杏端来的药碗在案几上腾着白气,她忽抬手抹了把脸,湿痕在袖口洇成深色云纹。
镜中的人的眼白里布满了血丝,如同红绸在水中散开般触目惊心,下唇被咬破的伤口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痂,微微凸起。
春杏“娘娘敷些雪蛤膏……”
春杏的劝慰卡在喉间。
乔蛮指尖抚过颊上凸起的指痕,太后金护甲刮出的血道子已结出薄痂。
可疼的不是脸上的伤口,是心上的。
乔蛮终于支撑不住,肩胛骨隔着寝衣突兀耸动,断续的呜咽从喉管深处撕扯出来,最终化作一串混着血沫的呛咳。
春杏捧着热帕子的手停在半空——她虽然伺候乔蛮不过一个多月,可也知道她性格坚韧,处事冷静,完全没见过她这般无助的模样。
乔蛮“你出去吧。”
乔蛮声音比今早的更沙哑。
春杏倒退着合拢门扉,最后一眼瞥见娘娘的脊梁垮成弓形,鬓边散下的湿发黏着颊上未消的红痕。
子时的风雪猛扑朱棂,月光刮过窗上琉璃时碎得锋利。
乔蛮倚着窗棂冰冷的铜边,呵气在窗纸洇开一小片朦胧的圆。
父亲跪在城门下折断盟旗的背影,萧焕一箭划清盟约的碎裂声,无数碎片扎进脑海。
可剧痛之后只余荒芜的平静。
她终究咽下所有翻腾的怨——她如何能怨萧焕?她是他心上溃烂的疮痂,是他父兄血债的活祭。
她明白,萧焕才是最最煎熬的那个人,她只要出现在萧焕面前,萧焕就会重新经历那些刻骨铭心的痛。
乔蛮“备热水。”
沙哑的吩咐惊醒了呆立的宫女。
乔蛮解开寝衣系带, 踏进浴桶里,水面忽然漾开涟漪——原是泪滴坠入,却立刻被她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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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承天殿的龙涎香被风雪撕开豁口。
萧焕攥着奏疏的指节绷白,奏疏里一个人都没看尽脑子里,他听见自己胸腔擂鼓般的声响。
眼角余光总瞥见殿角,那青呢小轿碾过金砖的辙痕仿佛还在眼前延伸。
萧焕走出承天殿,顶着风雪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宗庙。
宗庙长明灯焰火陡然拔高,萧焕踏进阴殿时被窜起的冷风扑了满襟。
供桌中央的两方乌木灵牌像两柄匕首,直刺进烛火映亮的瞳孔。
萧焕凝视“显考萧稷”的“稷”字。
他忽然抬手,供盘里的冷栗子被捏得壳裂,尖刺扎进指腹也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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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杏悄声进来更换炭盆时,看见皇后独坐铜镜前,指尖蘸着冷掉的药膏,一点点涂抹脸颊的红痕。
动作生硬且机械,似乎是感觉不到痛。
两处灯烛次第熄灭。
长乐宫的窗始终推开半扇,雪粒打着旋扑上乔蛮的眼睫。
她凝视着琉璃世界,望着承天殿方向的飞檐,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又猛地咬住手背压制。
寅时雪势转暴,两处宫阙沉入雪幕,
雪声吞没了深宫里所有的呼吸。
这是今年下的最大的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