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的午后总是热闹非凡,烈日当空,街市上却依旧人声鼎沸。半日闲茶楼里更是座无虚席,人们摇着蒲扇,嗑着瓜子,目光都聚焦在台上那位青衣墨客身上。
柳青穗一袭青衫,手执折扇,正说到精彩处。
“只见那白狐化作一缕青烟,绕着书生转了三圈,书生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再睁眼时——”
她故意停顿,扇子“啪”地一合,扫视台下翘首以盼的听众
,“发现自己竟站在自家门前,而那把伞,不知何时已回到了他手中。”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着下文。柳青穗微微一笑,缓缓扇动着手上那把写了四个难以辨认的字的折扇,这才慢悠悠地继续
“伞柄上系着一张纸条,上面娟秀字迹写着:‘三日后酉时,城南杏花林,盼君至’。”
茶客们发出恍然大悟的唏嘘声,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那书生去没去啊?”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柳青穗拱手笑道,收起折扇,又一次在关键的地方卡壳。吊足了人的胃口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惋惜声,却也只好纷纷起身离去。几个年轻姑娘磨磨蹭蹭不肯走,你推我搡地终于鼓起勇气上前,将手中绣帕香囊往柳青穗手里塞。
“柳先生,您说得真好...”
“柳先生,这是我亲手绣的...”
“柳先生明日还来说书吗?”
柳青穗彬彬有礼地一一回应,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多谢姑娘厚爱,小生受宠若惊。明日同一时间,小生在此恭候各位。”
姑娘们红着脸离去后,茶楼掌柜笑眯眯地走过来,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柳先生,这是今日的酬劳。托您的福,咱们茶楼生意越来越红火了。”
柳青穗掂了掂钱袋,满意地塞进袖中
“掌柜的客气了,互利互惠嘛。”
她正要告辞,忽见角落熟悉的身影。那个戴着黑框圆眼镜,靛青长褂枣红围巾的正是齐铁嘴。
齐铁嘴狗狗祟祟的偷感特别重,似乎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一抬头,柳青穗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对视的一瞬间,柳青穗挑了挑眉,抬脚走了过去。
“柳老弟!今日又来叨扰了。刚才那段说得妙啊!我都听入迷了,差点忘了今日有正事要办。我就先走了哈,改日再来捧场!”
“八爷今日莫非又‘忘’带钱了?”
齐铁嘴尴尬地咳嗽一声:“这个...实在是出门急,下次一定补上,一定补上!”
柳青穗不语,而是从怀里拿出一本本子一支笔
“一月十五,齐八爷钱没带够赊账,后由佛爷垫付。二月十五,齐八爷钱没带够赊账,又由佛爷垫付。三月十五,齐八爷钱没带够赊账,由张副官垫付。四月十五,齐八爷钱又没带够又赊账,还是张副官垫付。八爷啊,这可是五月十五了,您是打算让我叫佛爷来,还是叫张副官来啊?”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月上演。齐铁嘴十次有八次“忘”带钱,最后不是张启山就是张日山来付账。柳青穗袖中藏着个小本子,详细记录着每一笔账和结账的人。
柳青穗嗑着瓜子,悠哉悠哉的等这次来给齐铁嘴结账的人。约莫过了没多久,一身军装的张副官来到了半日闲。
“呦,这个月又是张副官结啊。”
张日山略一颔首,利落的替齐铁嘴结了账。客气的道了句“添麻烦了。”
掌柜的哪里受得起,连连摆手道不麻烦,八爷能来半日闲是半日闲的荣幸这种恭维的话。
柳青穗伸了个懒腰,抽身离去。工作做完了,她也该把钱存起来,“回家”歇着了。
出了茶楼,柳青穗优哉游哉地在街上溜达。卖糖葫芦的老汉看见她,老远就招呼
“柳先生!来串糖葫芦?”
“来一串”
柳青穗接过糖葫芦,习惯性地摸向袖袋,老汉却摆摆手
“今日就送柳先生了,您上次讲的故事,我家老婆子可爱听了!”
柳青穗也不推辞,笑着道谢
“那明日我专门给老夫人留个座儿。”
一路走来,卖烧饼的塞给她个烧饼,卖桂花糕的递上一包糕点,连路边的野狗见她都摇着尾巴凑上来蹭两下。柳青穗揉揉狗头,分给它半块烧饼,哼着小调继续往前走。
转过街角,气氛陡然一变。几个地痞模样的人正围着一个卖菜老农推推搡搡。柳青穗眉头一皱,正欲上前,却见一个身影抢先一步。
“干什么呢!”
陈皮一把抓住地痞头子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龇牙咧嘴。
地痞顿时怂了,支支吾吾道“这老家伙占道经营,我们就是...”
“就是什么?”陈皮冷笑,“谁给你的胆子在长沙收保护费?滚!”
地痞们连滚带爬地跑了。老农连连道谢,陈皮却看也不看,目光一转落在柳青穗身上,顿时露出讥诮表情。
“哟,这不是半日闲的那个小白脸吗?”
陈皮双手抱胸,上下打量柳青穗,“整天骗小姑娘很得意啊?”
陈皮看不惯这个不知从哪来的小白脸很久了,看着就娘们唧唧的,不就是会说几句漂亮话,惹得那么多姑娘对她情根深种的,呸!
柳青穗不欲与他争辩,不仅不争辩,还又咬了一口桂花糕,两口把桂花糕吃完了。
陈皮被她这幅样子激怒了,上前一步指着柳青穗骂道“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姑娘都被你外表骗了,背地里不知道干什么勾当!”
他说说风凉话就罢了,怎么还乱造谣呢。柳青穗多正经一人啊,风流不下流好吧!
“不&*%信谣#@不%…%传谣&#*谣言%&#*@止#*%于智者”
“………”
“你他妈的能不能把你嘴里的烧饼咽下去再说话!”
“&*%#@%…%&#*%&#*@#*%÷&^:@.!!!”
“???你又他妈说的什么鬼话”
柳青穗这还真不是说鬼话
是噎着了
陈皮腰上刚刚好挂了水壶,于是乎柳青穗一把抢过去仰头就往嘴里灌
“呼……差点噎死。”
她是噎不死了,陈皮快气死了。
“谁给你的胆子抢我的水壶!”
他猛地冲上前来,一把揪住柳青穗的衣领
“不想活了吗!”
“这不是出于紧急吗,我赔你一个水壶就是了。年轻人别那么大火气,实在这么大,那你喝点丝瓜汤降降火吧。”
陈皮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

“破扇子字写那么丑还好意思拿出来招摇过市,脸皮这有够厚的。”
柳青穗维持了半天的面具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顿时碎了
“谁字丑了!这明明仙风道骨!你个不懂欣赏的地痞!”
两人剑拔弩张,周围已经聚起看热闹的人群。陈皮性格暴躁,最经不起激将,一拳就朝柳青穗面门挥来。柳青穗轻巧后撤,陈皮一拳落空更是恼怒,攻势愈发猛烈。柳青穗也不甘示弱,她最讨厌别人说她字丑。哪里丑了!多有艺术感!
两人在街中央扭打起来,说是打架,实则更像孩童掐架,你一拳我一掌,毫无章法。围观群众非但不劝,反而起哄叫好。
“住手!”
一声清喝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二月红一袭长衫稳步走来。陈皮立即收手,低头站到师父身后,指着柳青穗告状
“师父!是这个小白脸先动手的!”
二月红目光转向柳青穗,见她脸上已有一块淤青,衣衫也有些凌乱,却仍保持着风度,不慌不忙地整理衣襟。柳青穗看了眼站在陈皮身后的二月红,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人的身后。
罢了,这长沙城只有她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等二月红开口,柳青穗已然拱手作揖“二爷,今日是柳某冲动了,给您赔不是。改日登门致歉。”
二月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地道歉。他看了看柳青穗脸上的伤,又看了眼头发被抓的乱七八糟但毫发无损的陈皮,沉吟片刻正要说话,柳青穗却已转身离去。
“嘁,装什么装。”
陈皮不服气的嘟囔了一句,被二月红一个眼神制止。
走出人群,柳青穗长长舒了口气。今日确实冲动了,那陈皮虽讨厌,但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自己一个外来的说书先生,何必与他计较。
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脸颊,决定去城郊那棵大树上睡个觉。那是她来长沙后发现的宝地,枝繁叶茂,隐蔽舒适,是她难得的清净之所。
然而刚到城郊,她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张日山。
“柳先生,佛爷请您到府上一叙。”张日山面无表情,“还请您即刻动身,莫要让佛爷等久了。”
“……”
刚才和陈皮打了一架,又让她碰上九门的人!怎么每次碰上他们都准没好事!
“有事,下次再说。”
“柳先生若有心为难在下,在下也只好为难一下柳先生了。”
看张日山那架势,像是要把她生拉硬拽拖到张府一样。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那你随意好了,小生不奉陪。”
柳青穗足尖轻点,几个踏步便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此刻她无比庆幸,虽然自己上课时从未认真听过,好在轻功认真钻研了。否则还真就逃不掉了。
天色也不早了,她寻了一处破庙,准备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再去那棵舒服的树上躺着。
然而她很快就见不到那棵完美的树了,因为远在另一边的小副官化身邪恶摇粒绒,对着柳青穗最爱的树举起了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