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柳青穗踏入破庙,正准备躺下歇息,那怀中从道观带出来的铜镜突然震动起来。瘆得柳青穗浑身刺挠,赶紧将镜子拿了出来。
然而下一秒,那镜中“柳青穗”的形象一阵模糊,如同水波荡漾,竟扭曲变化成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道形象,正挤眉弄眼地对着她笑。
“鬼啊!大胆妖孽!胆敢吓唬道爷!拿命来!”
“你这孽徒!这千里传音镜若是摔坏了,为师就将你扫地出门!”
镜中人正是她那不着调的师父。阚一刀的声音带着戏谑,透过镜面传来,显得有些空灵。
柳青穗撇了撇嘴,捡起地上的镜子擦了擦,没好气道“老不死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撞上什么了不得的镜妖了!你在哪儿呢?躲镜子里干嘛?又研究什么旁门左道的法术?”
“呸!什么叫旁门左道,这是为师新研究出的‘千里传影镜’,厉害吧?”
阚一刀得意地捋了捋胡须“为师我啊,来长沙办点正事,顺便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小徒儿是不是饿死街头了。怎么样,混得还行?”
阚一刀仔细打量着镜中一表人才的徒弟,啧啧道“小穗儿,多日不见,你这扮相倒是越发俊俏了,骗了多少小姑娘的芳心呐?”
“托您老的福,没饿死,在半日闲说书呢。听说这里的人给我起了个名字,叫什么‘柳青衣’。”柳青穗打着哈欠,探头往庙门口张望,“您人呢?别告诉我你真在镜子里。”
“哪能呢,真身在西边那个桥洞底下打坐呢。为师运气可好的很,再晚点好位置都让乞丐抢完了。”
阚一刀说着,镜面开始波动,影像渐淡,“行了,这镜子每日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看到你活蹦乱跳的就成了。”
话音未落,镜面光芒一暗,恢复了普通铜镜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柳青穗伸了个懒腰,将镜子放到一旁,躺下睡觉。
翌日,张府。
张启山看着眼前这位来自苏州玄妙观、声名在外的阚一刀道长,实在无法将他的形象与“仙风道骨”四个字联系起来。衣着朴素,言行举止……嗯,都颇为随性。
“阚……道长,此次请您前来,实因城郊那座古墓,为保长沙百姓安宁,需请您这样的高人相助。” 张启山压下心头疑虑,恭敬道。
“好说好说,降妖除魔本就是我辈分内之事。”
阚一刀摆摆手,一副“小事一桩”的模样,“佛爷放心,贫道定当尽力。哦,对了,为保万全,贫道还可推荐一位助手,乃贫道亲传弟子,尽得我真传,本事不在我之下。”
张启山闻言一喜:“哦?那真是太好了!不知令徒现在何处?玄妙观高徒,定然是位青年才俊。”
他想象中,阚道长的徒弟,怎么也该是个沉稳持重、道法精深的道系青年。
阚一刀捋了捋胡须,努力将自己装的像个得道高人。
“佛爷应当是见过她的,一身青衣,背把剑,带支笛子。听闻长沙百姓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柳青衣’。”
“柳青衣?”
张启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何止见过,他还因为查不到这个人的身世让副官跟踪她,还下令无论如何也要查明身份,查不明就绑过来审。
而他的副官也非常听话的蹲点蹲了一整晚
此刻的柳青穗,看着自己平时爱躺的几棵树都整整齐齐的躺在一起,一股无名火顿时升起。
“佛爷有令,清理城郊可疑藏匿点。” 张日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里想的却是:看你这下往哪儿躲,还不乖乖跟我回府?
“张日山!你有病啊!小爷睡哪棵树你砍哪棵!赔小爷的树!”
她抄起地上的树枝就朝张日山扑去。张日山早有准备,转身就跑。
于是,长沙城百姓今日目睹了奇观
一向冷面严肃的张副官在前头跑,那位风度翩翩的柳青衣先生举着根树枝在后面追,从城郊一路追杀进城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张日山你个混蛋!别跑!”
“佛爷有令!必须服从!不论手段!”
一路杀到张府,张启山正与阚一刀详谈下墓细节,忽听门外喧哗不已。
“砰”的一声,议事厅的门被撞开。柳青穗一个滑跪扑倒在地,顺势摆成一个“大”字,抱住张启山的腿就开始干嚎
“哎呦喂!没天理啊!光天化日之下,张副官毁坏树木,欺凌弱小啊!佛爷您可得为小生做主啊!”
张日山一脸黑线,试图把张启山的腿解救出来:“你放手!”
“不放!佛爷大公无私铁面无情!定会……”
柳青穗睁开眼,看到一脸沉默嘴角抽搐的张大佛爷和对面那个熟悉的老头。那身子一下就坐直了
“老头?你怎么在这?咋,你也被抓来拷问身份了?”
阚一刀指着地上的柳青穗,又看向张启山:“佛爷……这就把小徒……捉来了?”
张启山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尴尬,而且还是替人尴尬。出于礼貌,他点了个头。
“嗯。”
阚一刀尴尬地抽了抽嘴角,老脸有点挂不住。他上前一步,抄起随身带的拂尘,毫不客气地就抽在柳青穗屁股上
“孽徒!不成体统!在佛爷面前也敢放肆!还不快起来!”
柳青穗吃痛,一蹦三尺高,灵活地躲开第二下。“老不死的!你打我干嘛!是他先砍我树的!” 她指着张日山控诉。
师徒俩一个追一个跑,就在张启山的议事厅里绕起了圈子,鸡飞狗跳,哪还有半点高人风范。
张日山看着这场面,忽然想起之前调查柳青穗时,有次见她与街头小贩玩闹被打了一下,她揉着胳膊笑嘻嘻地说“我经常挨打,但是每顿打都不是白挨的。”
当时不解,现在懂了。这孩子,纯欠,每顿打都挨得不冤。
以前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装出来骗小姑娘的。怪不得陈皮揍她呢,要他他也揍。
阚一刀虽然年纪大了,体力却不差,一把拎住柳青穗的后脖领子,像提溜小猫一样把她拽到张启山面前,赔着笑
“实在对不住,佛爷,贫道这徒儿生性顽劣,疏于管教,让您见笑了。”
柳青穗被拎着,还吊儿郎当地手插兜
“小道这师父更是粗鄙的很,管教方式非打即骂,还请佛爷您多海涵。”
阚一刀一脚踹到柳青穗的膝窝,柳青穗一个前扑,下意识的想抓点什么东西。于是她抓住了面前的,张日山的,裤子。
顿时,整个议事厅都沉默了。
柳青穗眼睁睁看着张日山的脸色五彩斑斓最后变成了黑,她弱弱的伸出手,试图将锅甩给阚一刀。然而老姜王辣的要命,他突然开口道
“佛爷,既然您这也缺人手,贫道这劣徒虽不成器,但手上真功夫还是有的,抓鬼除妖、探路望风不在话下。要不,借给您用用?怎么用都行,不听话就打!千万别客气!”
说完,不等张启山回应,阚一刀就对柳青穗飞快交代“为师在长沙的事办完了,得赶今晚的火车回苏州。你好好协助佛爷,听见没?敢惹祸我回头收拾你!” 然后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柳青穗目瞪口呆地看着师父消失的背影,反应过来后气得跳脚,手里的布甩的哗哗响。
“老不死的!!!你就这么把我卖了?!我的工钱怎么算啊!!!”
厅内只剩下一言难尽的张启山,脸色堪比调色盘的张日山和气得跳脚的柳青穗。
张日山一把抢过柳青穗手里的“布”,三两下穿上。他确实想揍柳青穗一顿,奈何她现在不是普通说书人,动不得手。只能吃个哑巴亏,再降低点自己的存在感。
柳青穗哪里看不出张日山的心思,她瞥了一眼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张日山,忽然恶趣味地一笑,凑过去:“张副官~”
张日山顿时脊背发凉,有种不祥的预感:“……干嘛?”
“什么干嘛,小道我现在算是协助佛爷的人了。那关于你砍了我那么多棵树的事……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张日山看向了自家佛爷,试图求助。然而佛爷爱莫能助,谁知道刚得罪了这道士就有求于她。
于是,半个时辰后,在城郊,威风凛凛的张副官,黑着脸,拿着铁锹,一棵一棵地把砍掉的树重新种回去。
柳青穗则悠闲地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啃着张副官“赔罪”买的椒盐烧饼,指手画脚。
“歪了歪了,左边点……对,再埋深点!”
“你得轻点,不然树兄会疼的。”
“浇点水啊,不然怎么活?”
张日山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瞪她:“姓柳的!你再啰嗦,信不信我把你埋进土里当肥料?”
柳青穗一点也不怕,反而笑嘻嘻地跳下来,凑得更近:“行啊!谁不埋谁跟我姓!以后你就叫‘柳日山’!怎么样?”
“你!” 张日山气得举起了铁锹,然而这对常年撩才而被打的柳青穗来说太容易躲了。一个跑一个追,尘土飞扬,吵吵闹闹,倒像极了一对欢喜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