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王柳青穗

柳青穗捏着那叠意外的巨款，眼睛眨了眨，随即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

算了，管他有病没病，给钱的就是好人。

“佛爷，我想回家一趟，你们办完事给我捎个信儿，我去找你们。”

张启山收回看向中年男人进来的视线，落在柳青穗上时，闪过了一丝复杂。

彼时的柳青穗尚不知道张启山眼中的情绪是因为什么，后来，她明白了。

但是已经晚了

“不用，只是接个头，时间还早。”

张启山可记得，上回张日山来哄柳青穗回长沙的时候偷偷摸摸的还见上家长了。那孩子一回来就跟个大姑娘似的，脸通红。还扭捏的问他见了家人是不是就要对对方负责。

想的挺美

柳青穗清点着手里的钱，转身就钻进了苏州城热闹的市集。一阵风似的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不一会儿就两手提满了大包小包。

有给孩子们带的香甜糕点、酥糖零嘴，有给大叔大婶们买的厚实布料、暖手炉，还有些姑娘家喜欢的绢花、小巧银饰，甚至给几个半大小子买了弹弓和皮球。

齐铁嘴看着她这扫货的架势，恨不得把手里钱都花完一样。这也太败家了吧，他忍不住咋舌道：“小穗儿，你这是来苏州进货，准备回长沙做买卖？不留点啊？”

柳青穗费力地从一堆包裹后探出脑袋，眉眼弯弯：“什么呀！这是给我家里人带的！留什么？我赚钱本来就是为了养家的。”

她口中的家里人，自然就是贫民巷那些看着她长大的街坊邻里。

张启山、二月红等人一听，二话不说，一人默默从她手中接过几个最沉的袋子。于是一行衣着气度皆不凡的男子，就这么跟在抱着满怀零食玩具的柳青穗身后，浩浩荡荡地再次走进了那条狭窄却充满温情的贫民巷。

巷子里的人看见张日山，刚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想打趣儿小穗儿又带相好来看他们了。结果一探头，后面还跟着气度不凡的张启山、温润尔雅的二月红、笑嘻嘻的齐铁嘴和冷着脸但拿了最多东西的陈皮……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的模样。

巷口的王大爷磕了磕烟袋，压低声音对老伴说：“老婆子，你快看……这，这什么情况？不会……全都是咱们家闺女的相好吧？”

王大娘吓得赶紧捂他的嘴：“瞎说什么呢！咱们家闺女是那样的人吗！”

虽然不相信自家闺女是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脚踏好几条船的人。但身为过来人，大叔大婶还是忍不住感叹。

“不愧是我带大的闺女啊……真能耐。”

柳青穗却丝毫没察觉到街坊们诡异的目光，或者说她压根没往那方面想，一心扑在分发礼物上。

“王婆婆，这是给您买的软和糕点，牙口不好也能吃！”

“李大叔，上次您不是说酒壶摔了么，这酒壶结实，以后打酒不怕摔啦！”

“小姒，看姐姐给你买的新头花！宝贝生日快乐！”

大叔大婶们一边嗔怪地拍她：“你这孩子！又乱花钱！自己在外头不容易，留着给自己买点好的！”一边却忍不住摸着那些实用的东西，眼眶微热。

柳青穗浑不在意地摆手：“哎呀，我钱够用！你们就收下吧！”

她钱够用？

张启山等人听着这话，眼神复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够用还每天睡破庙桥洞，够用还靠摘野果喝泉水充饥，够用还一个硬邦邦的烧饼掰成两顿吃……这丫头对“够用”的定义，难道就只是有吃有喝饿不死吗？

正分发着，一群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闻讯跑来，叽叽喳喳地缠着柳青穗，非要她带他们去城外桃花林玩。柳青穗自然满口答应，东西发得差不多了，便领着这群小萝卜头，后面还跟着在长沙威名响当当，在这里被迫充当苦力兼保镖的几位爷，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桃花林里落英缤纷，湖边微风习习。柳青穗带着孩子们打水漂，石子在水面上跳跃，引来阵阵欢呼。

张启山见他们玩得开心，便在旁边的小摊买了一个做工精致的燕子纸鸢，脸上难得带了笑意。

“谁打水漂赢了呢，这个纸鸢就归谁。”

柳青穗一听，眉毛一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突然伸手一把将张启山手里的纸鸢抢了过来，对着孩子们喊道：“想要纸鸢？追上我就给你们！” 说完，她转身就跑，身影在桃花林中穿梭，活像是燕子风筝成精了似的。

孩子们顿时兴奋地尖叫着追了上去。张启山看着她和孩子们玩闹的身影，那般纯粹快乐，不自觉笑了笑，感叹道：“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齐铁嘴也摇着扇子，笑眯眯地附和：“佛爷，小穗儿本来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

是啊，她才十九岁。本该是在父母膝下承欢，憧憬未来的年纪。

“小穗儿姐姐！那是大哥哥买给我们的！”

“小穗儿姐姐又耍赖！副官哥哥快帮我们抓住她啊！”

“小穗儿姐姐你又爬到树上去了！我要告诉柳婆婆！”

孩子们的笑闹声回荡在林间。柳青穗最终被孩子们包围，只能无奈将纸鸢递出，充作彩头。

就在这时，柳青穗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那个在观前街和她一起卖草鞋的小姑娘。她叫尽欢，但…她并不尽欢。安静，甚至是局促地站在外围，眼神渴望地看着纸鸢，却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前争抢。

尽欢不是贫民巷的孩子，住在观前街，父母早亡，寄人篱下，能出来玩的时间很短，眼神里总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怯懦和渴望。可哪怕想要，她也不敢争取。

柳青穗心里明白，却没有声张。只是在轮到尽欢打水漂时，手指敲敲掐了个决。

“哇！尽欢好厉害！九个！整整九个哎！”

“尽欢好棒！水漂女王！”

“尽欢尽欢，你明天还来吗，教教我们好不好啊！”

柳青穗理所当然地将那只漂亮的燕子纸鸢递到了还有些不敢相信的尽欢手中，蹲下身子和她平视着。

“你赢了，这个纸鸢归你啦。它能飞到很高很高的地方，你也可以的。”

看着尽欢抱着纸鸢，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属于孩子的纯粹笑容，柳青穗心里那个畅快啊！对嘛！十几岁的年龄就该玩！什么都不要操心！放肆的玩！

童年只有一次

所以要留下宝贵的回忆

时光不可逆转，若逆转，必是逆天而为，会遭到反噬。柳青穗可不敢冒这个险，藏经阁那些关于逆转时空的书她翻都没翻过。一是承受不起代价，二是……

她但凡翻了一下！阚一刀都能砍死她好吗！

回长沙的火车上，玩闹了一整天的柳青穗终究是累了。她靠着车窗，伴随着车轮规律的“哐当哐当”声，很快就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睡得格外香甜。

他们并非一同前来，返程的座位自然也分散了。巧合的是，齐铁嘴的座位正好就在柳青穗旁边。他看着柳青穗毫无防备的睡颜，那一肚子坏水儿又开始咕嘟冒泡，脑袋里瞬间闪过无数个捉弄她的念头

叫她成天欺负自己，天大的好机会啊！

是给她画个大花脸呢

还是贴满小纸条呢

再或者，干脆把她的小辫子拆了！

齐小八摩拳擦掌，坏心思转了一圈还没决定先施行哪一个，火车恰好经过一个道岔，轻轻颠簸了一下。柳青穗的脑袋随着惯性一歪，不偏不倚，正好靠在了齐铁嘴的肩膀上。

齐铁嘴浑身一僵，刚才所有的坏主意瞬间从他脑子里烟消云散。

他微微侧头，能清晰地看到柳青穗长而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白皙的脸颊因熟睡泛着健康的红晕，鼻梁秀挺，嘴唇像初绽的花瓣，天然带着一抹嫣红。

啧，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安安静静的时候，像个玉做的娃娃。怎么一醒过来，那张嘴就能气死人不偿命，还一脑袋古灵精怪，让人哭笑不得的坏主意呢？

他看得有些入了神，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然而

美好的氛围总是短暂的

再回神的时候，齐铁嘴感觉肩膀处传来一阵难以忽视的，湿漉漉，凉飕飕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

柳青穗睡得口水都流到了他的长衫上，留下了一小片明显的水渍。

………………

齐铁嘴额角青筋跳了跳

果然！还是不能对她心软！这家伙就是有本事在你以为她可爱的时候，瞬间打破幻想！

“柳青穗！你的口水！！！”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吼道。

被打扰的柳青穗不满地咂了咂嘴，非但没醒，反而像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迷迷糊糊间，一口咬在了齐铁嘴的肩膀上！力道还不轻！

“啊啊啊啊！！！！！吃人了吃人了！！！柳青穗你属狗的啊！！！” 齐铁嘴的惨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车厢，引得周围乘客纷纷侧目。

而罪魁祸首柳青穗，只是咕哝了一句模糊的梦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她的美梦，留下齐铁嘴对着自己湿漉漉且带着牙印的肩膀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