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予安在葡萄糖注射液的甜腥味里醒来时，老式血压计的棉质绑带正勒着他肘窝发青的血管。1998年的春末，镇海中学西侧校医室，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松节油漫过来——穆砚青正在给校医室的木香花浇水，他正躺在校医室铁架床上输液，那是高三某一天的下午三点。
"破伤风皮试阴性。"穆砚青把青霉素安瓿瓶扔进搪瓷盘，金属校牌在白衣口袋边缘泛着冷光。十七岁少年锁骨下那道缝合伤渗着组织液，刚缝完七针的伤口还洇着血丝，医用胶布边角卷起处露出深褐色碘伏痕迹——这是之前他在天台的勋章，现在又因为体育课事故再一次挂彩。
窗外木香花攀着锈迹斑斑的防盗网，第七十三朵白花被暮色染成淡金。
"别碰缝合线。"穆砚青拍开他试图挠伤口的手，白大褂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红绳，"等你拆线那天，木香花应该会开到第九十九朵。"
走廊传来单反相机的快门声，穆予安知道是校报记者在拍安全教育宣传照。
木香花的影子顺着铁架床攀爬，第七十三朵白花落在少年的膝头。穆予安数着穆砚青睫毛在病历本上投下的栅栏影，忽然想起去年雨季的医务室，解剖课他故意划破手指，这人替他补物理笔记时，钢笔水在纱布上洇出的墨痕。
穆予安嗤嗤地笑着“那……会有什么奖励嘛”伸手之间划过掌心，用小拇指勾住了小拇指，将他拉近了一点，从他的白大褂口袋里顺出两颗枇杷糖，拆开吃了一颗，另一颗装进自己的校服口袋里。
“换药”穆砚青腕间的红绳褪成了粉橘色，那是普陀山法物流通处特有的香灰琉璃款式，此刻正随着棉签按压伤口的动作在他胸肌上扫出细痒。
"等木香花开到第九十九朵的时候…"穆砚青低着头仔细地给他换药，仿佛是在修复一件破碎的珍宝，“我就带你去看仙女座流星雨吧”他有点想笑，穆砚青太认真了，认真的可爱。
"看流星雨要预约望远镜档期吗？"他屈膝时故意蹭过对方白大褂下摆，医用托盘里的镊子震出蜂鸣，"毕竟天文社社长从来不接私人观测单。"窗棂锈迹在穆砚青侧脸投下细密栅格，像极了去年被暴雨淋湿的防盗网。
快门声再次炸响。穆砚青手腕突然不稳，红绳在纱布绷带勒出淡金波纹。
"预约要付定金。"穆砚青用胶布贴上他胸口的十字疤痕，医用剪刀冷光劈开空气，"比如...停止从我口袋里顺糖。"剪尖擦过少年心口时，第七十四朵花苞在量子涨落中提前绽放。
穆予安猛地攥住他悬在空中的腕骨。香灰琉璃珠硌进掌心，普陀山檀香与枇杷糖的凉甜同时在口腔复苏。
"定金收了二十三次。"他拇指抚过对方静脉上跳动的蓝紫色淤青，是此刻被止血钳按压的毛细血管破裂，"社长怎么不履约？"
走廊传来胶卷过片的机械声，第七十五朵木香花在扭曲的时空中绽放。穆予安突然咬住滑落的红绳结，檀香灰落进渗血的纱布——这是比流星更精确的锚点，在无数个现实里，穆砚青的脉搏永远在此刻漏跳两拍。
很多年后穆予安在医院闻到同样的防腐剂气息，才明白当年顺着输液管倒流进血管的，从来都不是葡萄糖溶液。就像穆砚青始终没告诉他，那日抢救车底层压着的牛皮纸袋里，装着被绞碎的木香花——从第七十三朵到第九十九朵的标本，终究没能熬到拆线那天的晨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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