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裂隙

监护仪的心跳波形在暮色中泛着淡金色的光晕，穆予安数到第三十七声时，输液管里忽然泛起细小的气泡。他伸手调整流速调节器，指尖擦过穆砚青手背上那些新旧重叠的针孔，像是抚摸一本写满暗语的密码书。

"今天日落是七点零六分。"穆砚青忽然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琴弦，“过于晚了。”他正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折着心电图纸，泛黄的纸带在膝头蜷成漩涡状，边缘还粘着上周测血糖时溅落的血渍。

穆予安抬头望向窗外，夕照正沿着住院部外墙的瓷砖接缝爬行，“不晚的。”他把床头摇高十五度，这个角度能让穆砚青看见住院部小花园里最后一株晚樱——那些垂死的花瓣在风里打着旋儿，落在轮椅患者深蓝色的病号服上。

"你该换镇痛贴了。"穆予安掀开对方条纹病服的下摆，皮肤上椭圆形的贴剂边缘已经卷起，露出底下因长期压迫泛白的皮肤。医用胶布撕离的轻微声响里，穆砚青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别扔，上面有你的指纹。"

确实，每片撕下的芬太尼贴剂背面都留着模糊的纹路。这两个月来，穆予安收集了四十七片这样的透明残骸，锁在更衣柜最深处的铁盒里，像收藏某种濒危蝴蝶的翅翼标本。

床头柜上的戒指折射出冷光。真正的戒圈此刻正套在肿瘤科隔壁室23床的无名指，而23床昨天刚被推进焚化炉——他盯着自己静脉上的淤青，忽然分不清这是化疗后遗症，还是被穆予安咬出的新鲜齿痕。

夜间查房的护士刚带走最后一份尿检样本，穆砚青就开始摆弄画本和画笔。自从他知道穆予安画他的那本画册后，他就开始几乎每天都要画一张穆予安的画像。

"今天画什么？"穆予安把温水递到他唇边，看对方在画本上勾出歪斜的线条。暮色完全浸透病房的此刻，监护仪的绿光在墙面上投出深海鱼群般的游影。

“今天画...”笔尖突然顿住，一滴墨在纸上泅出黑洞。"左腿..."穆砚青的喉结艰难地滑动，"像有东西在血管里驱动。"他试图蜷缩身体，却被肋下的引流管牵扯住动作，那些淡红色的液体正在玻璃瓶里泛起细小的泡沫。

穆予安的手掌贴住他冰凉的膝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本该是樱花落在白大褂肩头的季节，此刻却只能触摸到皮下脂肪流失后的嶙峋。

他轻轻按摩着肿胀的踝关节，想起7年前这个时候，这人还赤脚踩在家里的大理石地面上，嘲笑他的物理成绩。

"说好...要给我画全身像的..."墨迹在痉挛的手指下晕开，变成CT片上的可疑阴影。

画只画成了一半，隐约可以看出大概的轮廓。窗外的月光被玻璃滤成冷青色，穆砚青的指尖正沿着穆予安腕表的金属表带游走。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游戏——每当癌痛像涨潮般袭来，就用触摸来丈量时间的实体。

"今天发现个秘密。"穆砚青的呼吸喷在他脖颈间，带着止痛泵特有的电子器械味，"隔壁老太的收音机，其实收得到樱花电台。"他说话时胸腔发出风箱般的杂音，像台老旧的唱片机在播放划痕密布的胶盘。

穆予安将手掌捂热才贴上他胸口，手心下传来心音，有力的心跳声让他想起童年弄坏的万花筒，彩色玻璃碎屑在金属筒里沙沙作响。"明天给你带枇杷糖。”

监护仪突然发出短促的警报，穆砚青的手滑落到床沿。他蜷缩成胎儿般的姿势，引流袋里的液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浑浊。穆予安按下呼叫铃的手指在颤抖，腕表表带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