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夜航船

01:47

林夕被扫地机器人撞墙的闷响惊醒时，液晶时钟的幽蓝数字正指向凌晨一点四十七分。

她盯着天花板上游弋的江面反光，黄浦江的夜航船拉响汽笛，声波撞碎在玻璃幕墙上，化作一缕颤动的余韵钻进耳膜。

翻身摸到手机，锁屏照片上的红色赛车在黑暗中灼灼发亮，挡风玻璃倒映着空无一人的领奖台。

车队群聊的最后消息停留在72小时前。

机械师老吴的柴犬表情包咧着嘴，对话框里那句“大家江湖再见”被系统自动折叠，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缝合伤。

指尖悬在父亲号码上方三毫米，锁屏突然跳出来电显示。

林夕条件反射按下接听，才发现是程野的语音请求。

“客厅的智能猫窝需要指纹验证。”

他的声音裹着细微电流声，“或者你更希望我用开锁器？”

林夕把手机砸进羽绒被，赤脚踩过微凉的大理石地面。

走廊尽头渗出暖黄光晕，程野蹲在玻璃猫房前的背影被放大投在墙上，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下午打翻的咖啡渍。

三花猫的尾巴从工具包缝隙钻出来，有节奏地拍打他后腰。

“家政服务包含深夜扰民？”

她抱臂倚着门框。

程野举起缠满导线的智能项圈，蓝光扫过她泛青的黑眼圈

“流浪猫收容条款第7条，监护人需配合安装定位设备。”

“我是房东，不是监护人。”

“但你是它选择的情绪锚点。”

他翻开平板数据页

“过去四小时，当你在主卧辗转反侧时，它的心率波动曲线和你翻身频率呈正相关。”

林夕的冷笑卡在喉咙里。

屏幕上的橙色曲线确如镜像，连她01:23分猛捶枕头的动作都对应着猫咪炸毛的峰值。

02:15

程野的笔记本电脑搁在中岛台上，论坛页面停留在《GT3赛事悬挂系统调校深度解析》。

林夕假装翻找冰水，余光扫过发帖ID——“ChengY_Tech”，最后登录时间十分钟前。

“家政系还教赛车工程？”她拧开气泡水瓶盖。

“慕尼黑工大的通识课比较杂。”

程野正在给三花猫戴项圈，指尖蹭过猫咪耳尖时，显示器忽然弹出警报。

机械女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检测到欺骗性情绪波动，建议执行镇静程序。”

林夕尚未反应，智能空调突然喷出雪松香氛，加湿器开始播放ASMR雨声。

三花猫惊叫着窜上书架，碰倒相框里的布偶猫合影。

“情绪监测仪2.0版的小故障，它把演技识别成...”

程野迅速拔掉项圈电源

“你在我房间装传感器？”

林夕捏扁塑料瓶，薄荷水顺着指缝滴落。

程野举起平板，物业协议第七页第三行小字在屏幕上放大

“为保障独居安全，智能家居系统将实时监测生命体征。”

他点开历史记录，心率折线图在02:10分的位置剧烈起伏

正是她梦见墨尔本弯道的那一刻。

“删掉。”林夕伸手去抢平板。

程野抬臂格挡的瞬间，工装袖口滑落肘部。那道淡粉色疤痕在冷光下显现，末端隐入绷紧的小臂肌肉。

林夕忽然想起十九岁那年的维修区，有个戴鸭舌帽的见习机械师，右手也有类似的烫伤痕迹。

03:03

蒸汽眼罩躺在枕边，包装右下角的“适配赛车头盔使用”字样已经卷边。

林夕把它举到夜灯下端详，薄荷味从撕口处渗出，混着程野留在浴巾上的松木香，织成一张柔软的网。

手机突然在床头柜震动。论坛私信提醒亮起来：

【ChengY_Tech】您关于《连续弯道重心偏移补偿方案》的提问，建议参考2019年亚洲GT系列赛冠军车队的维修日志，特别是3号车右后轮倾角调整记录。

她猛地坐起身。

2019年，正是她夺冠那年。

键盘敲击声从楼下传来，规律得像赛车场维修间的气动扳手。

林夕贴着螺旋楼梯潜行，看见程野的电脑界面分屏闪烁：

左侧是猫咪心率监测数据，右侧论坛对话框里，对方头像是个穿赛车服的背影。

“你知道当年3号车的具体参数？”她幽灵般出现在沙发后。

程野合上笔记本的动作慢了半拍：“理论上所有公开赛事数据都...”

“但车队从没公开过右后轮倾角调整记录。”

林夕按住笔记本边缘，“除非是亲自拧过那颗螺丝的人。”

扫地机器人突然撞上她的脚踝，充电座弹出提示音：“记忆地图已重置。”

03:41

晨雾漫进客厅时，程野正在冲泡第二杯浓缩咖啡。

三花猫蜷在《现代厨具深度清洁》教材上，尾巴盖住“高温蒸汽消毒”章节。

“慕尼黑工大机械工程系，2016至2018年在读。”

林夕将手机推过吧台，屏幕上是她从论坛蛛丝马迹拼凑出的信息，“给大学生方程式车队当技术顾问期间，带队拿过欧洲赛区冠军。”

咖啡勺撞在骨瓷杯沿，当啷一声。

“后来为什么退学？”

她盯着他手肘的疤痕。

程野转动杯柄，把拉花形成的薄荷叶图案转向她

“家政系更适合照顾炸毛的流浪猫。”

“或者逃避某些回忆？比如教会某位世界冠军如何用重心偏移补偿刹车损耗？”

林夕点开论坛私信截图，

晨雾在两人之间缓缓沉降。程野忽然伸手拂开她额前碎发，指尖温度比咖啡蒸汽更烫：“雇主小姐，好奇心超标会触发系统的健康警报。”

他的瞳孔映着江面初升的曙光，那里浮沉着林夕看不懂的阴翳。

智能手环在此刻震动，血压监测数据跳出红色警告。

04:20

林夕在烘干机轰鸣声中醒来。

晨光透过纱帘泼在眼皮上，将梦境残片灼成灰烬

程野站在暴雨中的赛道旁，手里攥着断裂的刹车线。

手机躺着未读消息：

【物业经理】程先生预定了今日深度保洁服务，请确认是否保留主卧私人物品。

她翻身摸到枕边的蒸汽眼罩，包装内侧用马克笔画着潦草的齿轮图案，旁边标注：42℃恒温，持续20分钟=最佳肌肉放松时长。

阁楼传来工具碰撞声。

林夕顺着螺旋楼梯仰头望去，程野正跪在检修口调试新风系统，工装裤后袋露出半截图纸——弯道力线分析图的笔迹，和论坛技术帖如出一辙。

三花猫突然跃上中岛台，项圈蓝光扫过冰箱门。电子屏自动弹出提醒：

【07:00】薄荷气泡水补给完成。

林夕拧开新换的玻璃瓶，发现瓶底嵌着枚微型传感器，绿灯随她的脉搏频率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