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么感觉?
织田作之助说不上来,只记得死的那日,雨水是温的,夕阳的光比平时更暖一些。
但他其实有些记不清了。
从他跪在爆炸边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喊的时候,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蒙上了一层淡灰色的纱。他的灵魂仿佛独立出去,冷眼旁观着心脏被绝望占据逐渐破碎。
枪响一声一声的撕裂云层时,织田作之助恍惚间看到咖喱店的玻璃蒙上了血雾,像孩子们用蜡笔涂坏的夕阳。
“我还没有和我的朋友们告别。”
在那个漩涡般停滞的特异点里,织田作之助平静地跟对面的男人说着话。
“我有两个朋友。一个仿佛厌倦了这个世界,一直在静待着死亡。另一个一直沉沦在死亡里,却在追逐真正的活着。”
男人惊叹的声音如叹息般传来。
“那可真是…很棒的朋友们啊。”
他们轻松的谈论着话题,彼此手中的枪却同时扣动了扳机。
最后一颗子弹穿过胸膛的感觉很奇妙,是意外的轻盈。仿佛有人抽走了胸腔里生锈的齿轮,又被鸥鸟衔着飞向远方。
……啊,赶上了。
织田作之助有些吃力的拽住太宰治的头发。太宰治的眼睛比平时更暗了,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快要溢出来的悲伤在他的眼睛里流淌。
感觉要哭出来了。
“无论是去杀人,还是去救人,事情都不会超出你的预测之外。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填补你的孤独。”
这话说出口时,织田作之助看见掌心的茧正在褪色。十四岁握枪的手,二十三岁握枪的手,终究没能触碰到那本自己想写的小说的书脊。
“太宰,去救人的一方吧…朔,也是个好孩子啊。”
他想说朔是个很好的孩子,那天Lupin太宰治没有说出口的疑虑不会成真。他想说一往无前的执着也是锋利的剑,容易划伤脆弱的心。他想说的还有很多,但他的喉咙已经快被涌上来的血浸满。
那些未尽的话只能遗憾的消散在风里。
但没关系,故事还会继续。
血泊漫过水泥地,倒映出燃烧的黄昏。那些没能杀死的黑夜,终究会变成墨水流进某人的钢笔。
恍惚间,织田作之助听见孩子们的嬉笑,听见打字机咔嗒作响,听见海浪把贝壳和沙砾一同推上岸。
他的灵魂好像飘了起来,逐渐升到空中,在云朵间穿行。他看到孩子们都站在门口,不由得发自内心微笑起来。正打算飞过去,最大的幸介却拦在他的面前。
“幸介…”
幸介用力摇了摇头。最小的咲乐虽然满脸不舍,依然坚定的跟着摇头。
为什么?
他想了良久,终于明白了什么。
“啊……是这样啊。”
织田作之助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他尝试挣扎,却依旧直直的向下坠落。
仿佛从高空跳入水中,他的耳边传来沉闷的嗡鸣。而从这种窒息的感觉中醒来,织田作之助愕然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咖喱店二楼,满脸是血的朔正躺在地上。
他来不及多想,飞奔过去检查朔的伤势,渗着血的五官被一点一点仔细擦干净。没有血渍的遮挡,织田作之助这才发现,朔此刻面色惨白,呼吸微弱到几乎没有,脉搏也几乎感知不到。
整个人近乎是濒死状态。
但港口黑手党上下无人不知,朔的异能是再生。他记得某个同僚闲谈的时候曾说过,亲眼见到被生生剖开小腹的朔依然能面不改色的把淌出来的肠子塞回去,又会在短时间恢复如初。
那现在是…异能紊乱?异能暴走?
织田作之助短暂的思考了几秒,干脆横抱起朔,干脆利落的从窗户跳了出去。
他可还记得自己是个已死之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看这样子绝对是朔做了什么。
死者复生吗…
人们总说死者复生是奇迹,可这具身体记得太宰攥住手腕时的力度,记得孩子们蜷在床上的温度,记得子弹击穿胸膛的冰凉——记忆才是最顽固的墓碑。
窗外正在下雨,织田作之助习惯性的摸向腰间却发现枪套空着,这才想起最后的子弹已留在那一个黄昏里。
织田作之助沉默半晌,垂眼扫过朔惨白的脸,最终还是握紧了枪,小心翼翼的融入夜色。
枪柄的金属触感与十四岁那夜重叠,只不过这次掌心还残留着孩子们睡前亲吻的温度,像用铅笔描在掌纹里的萤火。
散发着淡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