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港湾大桥的投射灯映在水面上,倒影里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灯光。
靠海的废弃仓库内,中岛敦的心情随着时间推移愈发焦躁。依靠交谈勉强保持的镇定也随着一阵呼啸的风声渐渐消散,直到听到不远处的黑暗角落中突然传来的一声巨响,他彻底陷入了恐慌。
“是…是食人虎!它要来吃我了!”
太宰治“啪”的合上手中的书,从一米高的木箱上跃下,沙色风衣的下摆猎猎作响。
“老虎不会从那里来的,敦君。”
厚厚的云层在此时逐渐褪去,露出夜色之上的满月。海水在某个瞬间停止了涨落,所有潮声都消失了。月光静静地流淌,漫过码头时,中岛敦的疑问轻飘飘地飘散在空气里。
“国木田君说过的吧,武装侦探社是一群拥有异能的家伙。”
中岛敦在太宰治平静的推理声中慢慢转身望向窗外,满月在他的视网膜上灼出奇异的白斑。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感觉某种粘稠的液体正顺着耳道外溢。中岛敦颤抖着摸去,指尖却沾满银辉——窗外的月光竟在他皮肤上凝结成珠,沿着骨骼纹路滚落。
视野开始泛起诡异的红雾。中岛敦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的低吼不似人声,更像是老虎的吼叫。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犬齿正在伸长,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月光像冰冷的蛇爬上脊背,血液在耳膜里轰鸣。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太宰治的瞳孔中扭曲。
第一根肋骨断裂时发出风铃般的脆响。中岛敦的脊梁弓成诡异的弧度,肩胛骨刺破衬衫,在月光下生长出霜色皮毛。
“救…”
呢喃的哀求被突如其来的虎啸碾碎。中岛敦感觉灵魂被挤进狭窄的兽笼,肋骨在皮毛下重组时的脆响比饥饿更可怕。他残存的人类意识蜷缩在颅腔角落,眼睁睁看着虎爪拍向太宰治——那个男人竟在笑。
“饿兽原貌的月下能力者啊。”
白虎在撞碎木箱后扬起的尘灰间晃了晃脑袋,爪下空落落的触感让它知晓攻击并未落到实处,尾尖一撇迅速调整身形再度向男人发起进攻。
“令人眼熟的本能…哈。”
太宰治双手插兜,在错落的木箱间辗转跳跃,看模样似乎极为轻松,甚至有功夫说些闲话。但在白虎的几个扑击之下,太宰治不知有意无意的被它逼到墙边。
“唔,虽然说结局是被野兽吃掉也挺不错的。”太宰治把手从兜里抽了出来,“但你杀不了我,或许要另一只野兽才行哦。”
白虎的紫金色兽瞳突然收缩。
太宰治向它摊开掌心。刺眼的蓝色光芒瞬间迸发,敦的人类意识在兽性洪流中抓住那缕飘渺人声,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恍惚间,他看见那年冬夜,孤儿院的地下室铁门在月光下渗着血。
“喂,太宰!”
太宰治向狂奔而来的国木田独步潇洒一挥手,“哟国木田君,老虎抓到了哦。”
在国木田独步后知后觉的埋怨声中,其他三位武装侦探社成员也走了过来。
在对能变身老虎的异能者的处理方式上,国木田独步的激情反驳被宫泽贤治、与谢野晶子和江户川乱步分别镇压了下去,看着站在一旁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的太宰治,不禁拳头硬了一瞬。
也就在这一瞬,空气中升起无端的压抑感。
不远处的太宰治突然收起轻佻笑意,江户川乱步望着异变的满月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严肃:“这次的满月很奇怪,名侦探初步判断会和一些特殊异能力的磁场引起共震、之类的,以前从没发生过。”
这才是江户川乱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毕竟伟大的名侦探早已经知晓了太宰治的做法,拉拢迷途的少年什么的,看一眼就知道没有危险的事情。但这一次月亮的突然异变,着实是让他第一次看不清楚。
说话间,满月表面逐渐浮凸起山脉状的血管,青蓝色脉络在银白基底上搏动。云层被某种伟力撕成环状,以月亮为中心形成几何漩涡。
横滨的街道上,路灯投下的光晕里,本应漆黑的影域泛着孔雀蓝的幽光。消防栓的阴影长出蕨类植物的卷须,自动贩卖机的倒影在月光中增殖出无数晶格。某家古董店的橱窗里,江户时代的铜镜镜面映出的却不是现实世界的倒影,而是铺满兽骨的荒原。
当月光浓度突破临界值的刹那,这些异常却消失的干干净净。充盈的满月一如既往的照耀着横滨,铜镜的镜面依旧反射着现实的店内。
一切照旧,那种紧绷的异样感却越发浓厚。
“是…结束了吗?”
国木田独步惊疑不定的开口,尾音却被突如其来的震耳狼嚎切碎。
仓库顶棚轰然炸裂,建筑碎片从天花板噼里啪啦的砸落。在坍塌的扬尘中,一头灰黑色的巨狼跃入仓库。恢复如初的月光在巨狼流线型的肌肉群上镀出液态金属的冷芒。
国木田独步的惊呼声还卡在喉间,巨狼的尾扫已在空气中劈出爆鸣。被巨响惊醒的中岛敦瘫坐在墙边实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太宰治在千钧一发间拎住中岛敦的后衣领往侧边一扯,巨狼锋利的犬齿掠过中岛敦的脖颈,仅撕破了沙色风衣的下摆。
在被气浪掀翻的刹那,中岛敦看见太宰治的唇角扬起一抹危险的弧度——那人的鸢色瞳孔里正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暗潮。
反应过来的侦探社成员纷纷开始了反击。与谢野晶子手握手术刀从侧面刺向巨狼,巨狼不闪不避,刀刃却连表皮都没能划破。国木田独步使用异能独步吟客,撕下一页纸化为了异能手枪。射出的异能子弹在空气中划出金色弹道,在巨狼的视线里却分解成慢动作的流星雨,轻而易举的闪身躲过,再往旁边跳开躲避宫泽贤治挥来的水泥柱。
巨狼金色的瞳孔此刻收缩成针尖,被月轮镀上一层冰蓝的晕圈,像是裹着霜的刀尖在暗夜里淬火。水泥地在巨狼爪下后发出细碎的呻吟,等再度抬起爪垫时先前的地面已经裂成混凝土碎块。
“到底是哪来的…。”
在国木田独步低声的怒骂里,一直身处大后方被紧密保护的江户川乱步摘下眼镜看向太宰治,太宰治收到控诉的目光只能无奈的耸了耸肩,笑了一下。
在轻笑声中,太宰治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巨狼。令国木田独步惊讶的是,他居然完全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向,整个人呈现一种放松的姿态,甚至微微抬高了脖颈,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这家伙,不会在这种时候想自杀了吧?!
国木田独步狠狠咬牙,接连向巨狼射出三枪。巨狼的耳尖微动,肩胛处的肌肉突然隆起,脊椎如绷到极致的弓弦猛地弹开。体型硕大丝毫没有影响到它的灵活,身形扭动间丝滑躲开三枚子弹。而后突然暴起,行进的方向却并非子弹的方向。巨狼的利爪刮擦地面迸出火星,后腿肌肉骤然收缩,它高高跃起,锋利的爪尖正对着太宰治仰起的脖颈。
“太宰!”
与谢野晶子喊到一半戛然而止,国木田独步也愣在原地。
月光将巨狼和太宰治的影子绞成衔尾蛇图腾。巨狼的爪尖落在太宰治身旁,獠牙已扣住他的咽喉,动作就此凝滞。
半晌,巨狼绷紧后肢收回利齿,把太宰治整个圈在怀中,用最柔软的腹部将其护在身下。
巨狼的眼睛仍保持着捕猎时的竖瞳,只是疯狂的血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潮。虹膜边缘残留着暗金色的光晕,仿佛落日沉入雪原后在地平线上烧剩的余烬,随时可能被夜风重新点燃。
“太宰先生好厉害啊!”
宫泽贤治的声音突兀响起,让短暂维持在一种微妙平衡中的巨狼应激地炸开脊背毛发,狼尾猛地卷住太宰治的腰腹。侦探社的惊呼被甩在身后,巨狼带着太宰治跃上了并排仓库的屋顶,盘踞在屋顶的多个集装箱中央。自下而上的气流掀起太宰治的衣袖,手腕上的绷带如苍白海藻般散落,露出腕间的陈年齿痕。
太宰治的后腰抵着冰冷集装箱,前胸却陷进巨狼滚烫的灰黑色毛丛。巨狼低下头,目光紧紧盯着太宰治手腕上的旧伤,喉间滚出一声低低的如幼兽般的呜咽。一直保持沉默的太宰治终于在此刻轻轻的叹了口气。
“太宰这家伙是真疯了吗?!”
国木田独步的手枪准星在巨狼眉心与太宰太阳穴间游移,“这种距离根本…”
“不,”与谢野晶子收回手术刀,脸上挂着玩味的笑,“这看起来可不是你想象中的生死时刻,国木田。”
太宰治的指尖穿过浓密狼鬃,顺着毛轻轻梳了梳。充满安抚意味的动作让巨狼渐渐冷静下来,鼻息间喷吐的热气打在太宰治的耳廓,獠牙虚扣颈动脉的力度让他想起了一些回忆。
“真令我意外啊,居然真的是你。”
太宰治促狭的笑着,脸上却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他的膝盖突然用力顶上巨狼腹部,这个对人类体型会造成剧痛的动作,对巨狼而言却只是不痛不痒。
发现这点的太宰治短促的“啊”了一声,“是之前异变的满月影响导致的吗?但也不是异能……”
后半句被狼尾骤然收紧的动作打断,太宰治一窒,狼尾将他的双腿绞缠成献祭般微张的姿态。
是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姿态。
太宰治明显难以接受这种亲密到极点的占有欲表现,也意外于巨狼对于他的攻击所做出的防御性反馈居然是这样。脸上挂着的笑在一瞬间消失,他难得略显狼狈的弓着身,狠狠抓住狼毛一拽。巨狼顺从的低下硕大的脑袋,湿漉漉的鼻尖对着太宰治的颈窝拱了又拱。
国木田独步愣愣的看着这一幕,某个瞬间他竟荒谬地觉得,这副场景和希腊神话浮雕惊人相似——被巨兽掳走的美少年,在月蚀之夜完成神性的转换。
与谢野晶子摊了摊手,语气满是兴奋:“跟我想的没错,他们果然认识吗…难怪乱步先生一直这么淡定。”
中岛敦残留在手臂上的虎化特征正在消退,可某种更原始的战栗却顺着脊椎蔓延。他看见太宰先生被狼尾卷住的脚踝在月光中泛着青白,像是即将被巨蚌吞噬的珍珠。这个联想让他喉咙发干,一时间目光躲闪不敢看下去。
“咳……真是刺激的一夜啊。”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巨狼的灰黑色皮毛褪为苍白的皮肤,身形在光晕中收缩。被巨狼锢在怀里的太宰治也因为巨狼急速缩小的身形周围变空,直接向下跌去。但在坠落的瞬间被正逐渐变小的狼尾固执又艰难的卷回到身旁,直到毛绒绒的尾巴被一条胳膊所代替,变回人类的“巨狼”即使已经昏迷四肢也依然紧紧的抱着太宰治。
太宰治没有挣脱,只是低下头,端详着这张四年不见的脸。
原先还有着些许圆润弧度的少年彻底长开,黑发留得稍长了些,现在已经是个拥有清晰下颌线的漂亮青年。
顺着脖颈再想往下看,却被身上人的别扭姿势卡住。太宰治的眸光闪了闪,察觉到身上缠绕的力道不由得失笑。他摇了摇头,眼神有一瞬的柔软,指腹轻轻抹过青年紧皱的眉心。
是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