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这本来只是一场意外。

　　只觉头痛欲裂的朔从无边的黑暗里挣脱出来，强打着精神撑开沉重的眼皮。进入视线的却并非失去意识前那片废弃集装箱，而是一个有些狭窄的…医疗室？

　　他转动眼珠，看清周围环境后眼底浮现出些许的困惑。

　　杂乱的药品倒在托盘上，竖直的输液架挂着干瘪的点滴袋，门外还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一切都跟他四年前还在港黑出任务时经常去的医疗部差不多，除了这次的医疗室有点小。

　　难道是昏迷后被港口黑手党的人发现带了回去吗？他合理的怀疑着。

　　“…他……年龄…？”

　　“…骨龄18………但细胞……活跃……分裂………”

　　对话断断续续的传入耳朵，在判断是无效信息后干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没立刻选择离开，而是平静地躺在治疗床上开始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情。

　　昨天晚上，他拎着织田作之助拜托他买的调味料走在街上。开在街边的电器售卖店在正对行人的外侧摆放着一台最新款的电视，电视里主持人正询问一旁有着专家名号的教授关于这次满月的详细情况。朔路过时听了一耳朵，大致是说潮汐变化异常，或许跟以往任何情况都不同之类的，当时的他没有在意，按照平时回家的路线继续走向家的方向。

　　但在经过一个阴暗的小巷口时，他看到了熟悉的粉发青年。齐木楠雄表情看上去有些难看，匆匆朝他走了过来。

　　“█…朔。”齐木楠雄先是用梦里的语言喊了他的名字，但刚开口就反应过来，连忙换成人类的语言，“这次的满月伊始你要小心，能躲就躲，最好远离人群。新生的主世界还没彻底稳定，满月引发的磁场潮汐可能会对你产生影响。”

　　齐木楠雄看着朔疑问的眼神磕巴了一下，冥思苦想怎么跟这个一根筋又失忆的兄弟讲专业术语，想了半天才憋出解释：“就大概是会让你变回旧神的形态…之类的吧，主要是你灵魂全碎了，碎的跟一万块拼图似的，反正你多注意点，变回去之后应该会有很强的攻击性。”

　　这次的表达朔听懂了，他向齐木楠雄点了点头，“谢谢。”

　　他确实早有防备，但意外总会发生。这次的满月比齐木楠雄的预警提前了两个小时。朔甚至还在回家的路上就感知到陌生开始降临，窒息的异常感聚集在周围的空气中。他只能匆忙的改变路线，奔向距离最近的码头仓库。

　　他记得那里有废弃集装箱群，应该不会有人。

　　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他最后只看到了一轮巨大的月亮在云层后出现，再之后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希望他没杀太多的人，不然被港口黑手党发现行踪的话后续处理有些麻烦。

　　朔眨了眨眼，此时门外已经没有了声音，短暂思考了一下决定现在离开。他刚有起身的动作，身上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响。

　　“……”

　　低头一看，手脚上都绑着数条铁质锁链，锁链的边缘挂着几枚金属铃铛。他对束缚并不觉得意外，但对铃铛着实是很疑惑。

　　这种材质的锁链他只需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挣脱，港口黑手党不会不知道这些。

　　那么是为什么？

　　铃铛的响声似乎惊动了门外的人，好几个脚步声在迅速靠近。

　　朔在这种疑惑下决定先静观其变，表情平静的看着木门被打开，皮下肌肉收紧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战斗。

　　但在来者的轮廓映入眼帘前，鼻尖已悄然捕捉到记忆深处的气息。朔的面容依然沉静，睫毛却在轻微的颤抖，眼眶漫开一圈隐忍的潮红。

　　直到穿着沙色外套和西式开襟衬衫的男人踏进门，视线突然变得模糊。泪珠顺着朔绷紧的下颌线跌碎在锁骨，喉结泄露一丝仓促的滚动，像吞咽着千百根淬毒的银针。他的指尖掐进掌心洇出月牙状的青白，而呼吸早已被切割成细碎的冰棱——所有震颤都被锁进骨骼深处，仿佛锈蚀的刀刃正一寸寸刮过胸腔，只留下艰难的喘息。

　　“…不是他怎么哭了？！”

　　气势汹汹进门的国木田独步其实早已想好恐吓的方式，他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但看见透明的眼泪从半坐在床上的青年眼角滑落的时候，他很明显被吓了一跳。

　　在他斜后方的太宰治也怔了一下。

　　这一瞬间太宰治在想什么呢？一头撞进人类社会的粗鲁野兽终于有了人性，不再像高维生物那样游离在世间，学会了属于人类的酸甜苦辣，独自品鉴孤独的滋味。该高兴吗？明明是他一手促成的结局。是该高兴的，但为什么在看到一滴泪将床单晕湿一小团的时候心突然莫名抽痛？跌跌撞撞的野兽冲到他身旁奉上手中捧着的一颗赤诚的心，因为“为你好”却将这颗心一伤再伤，又真的正确吗？

　　太宰治垂在身旁的指尖蜷了蜷。他突然有种想转身离开的冲动，或许是被眼泪灼伤，又或许是不想得到答案。

　　四年未见，朔第一句话会是什么。会怪他吗？怪他突然把他丢在港黑，还是会怨他？恨他也好，都这样对待你了。那种期待落空的滋味总该表现出来吧？反正也只是雏鸟效应罢了，太宰治早就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

　　不想失去的东西，总有一天还是会离他而去。

　　朔不知道眼前为什么模糊一片，这是他第一次品尝自己眼泪的味道。他拼尽全力瞪大眼睛企图看清眼前的人，忍耐了四年痛苦和孤独的眼泪断了线般往下淌，他无声哽咽，嘴唇蠕动着挤出几个艰难的音节。

　　“太宰……先生。”

　　太宰治蓦地睁大眼。

　　没有怨恨，没有抗拒，朔依然全身心的信赖、爱慕，热烈的喊着他的名字，至于尾音里浓烈又执着的占有欲…他故意忽略了。

　　朔在泪眼朦胧里看到太宰治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的床前，微凉的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眼前的一切都被眼泪折射出万千色彩，而在绚烂的光晕中，他看到太宰治露出异常温柔的笑容。

　　这个笑容他会永远铭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