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以前，见过你

"裴钰——"沈橙低声拖长了音调喊着，试图打断这位大小姐连珠炮似的埋怨，让她能静下来和自己细细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裴钰这才猛地刹住话头，没好气地回应道："还不是你裁撤分部，把成员移籍过去，暂时安置在旧中心等待新中心扩建。"

一头雾水的沈橙听着裴钰讲了一半的话，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新中心房间紧张是不争的事实，扩建也总需要时间，即使裴钰不提，以钱蓓婷的作风，也必然会这么安排。

"但是你知道吗？"裴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冷意，"你们北芭的高层说，旧中心没有房间给韩家乐住了，可笑吗？"

听到这里，沈橙更觉得奇怪了。旧中心再挤，安置她们北芭的人总不至于不够，更何况悠唐移籍过来的成员本就不算太多。

她蹙着眉，还在思忖这中间可能的关节，裴钰却已经沉不住气。在她心里，这简直荒谬透顶——悠唐那些随行的工作人员都能住下，凭什么韩家乐就不行？她认定了是沈橙授意让工作人员占房，加上韩家乐一贯被排挤，才生生挤掉了那间临时宿舍的位置。

沈橙正要开口，准备告诉裴钰自己立刻去问钱蓓婷，听筒里却传来急促的"嘟嘟"声。裴大小姐的怒意，已经不容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沈橙轻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摸出手机，给钱蓓婷发消息说明情况，末了又特意暗示了一句：股东那边和韩家乐关系匪浅，务必妥善处理。

钱蓓婷那头连连称是，放下消息就火急火燎地着手解决去了。

然而此刻，浦东机场出发大厅外，拖着行李箱正准备拦车的韩家乐，却被一辆疾驰而来的车"吱"地一声拦住了去路。车窗降下，露出裴钰那张写满焦急的脸。

"我公寓同层就有房子在出租！"裴钰推开车门跳下来，语速飞快，不容置疑，"你先跟我去，房租我垫着，等你移籍手续办妥，工资发了再还我。"

她看着韩家乐瞬间泛红的眼眶，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恳求的意味："乐乐，别走。你现在走了，丝芭一定会起诉索赔的，那数字……你扛不住的。"

裴钰一股脑儿地说着，心里其实也没底，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留住眼前的人。她只是拼尽全力，把自己能想到、能做到的一切都捧了出来。

韩家乐被裴钰堵在机场，已是意外。此刻听着她噼里啪啦的安排和担忧，心头更是百味杂陈。

惭愧像细针密密扎着——明明答应了裴钰要留下来，却因为一时委屈涌上心头，赌气就想一走了之。后悔也随之而来，不该在离开前把那些疑似被排挤的琐碎抱怨说给裴钰听。

想到自己在这偌大城市里的委屈无人可诉，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盈满的泪水眼看就要决堤。

就在这时，裴钰已经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猝不及防的冲力让韩家乐踉跄了一下，手里的行李箱"哐当"一声歪倒在地。但此刻谁还在乎这个？

韩家乐慌乱地把脸埋进裴钰的肩窝，手背用力抹过眼睛，哽咽着，声音低哑却清晰，一遍遍重复："谢谢你……裴钰，真的……谢谢你。"

千里之外录节目的沈橙，感觉可就没那么熨帖了。最新一期播出后，满屏弹幕飘过疑问："为什么橙子的班味这么重？"

沈橙自己也想问，这一个两个的，到底都在干嘛？焦头烂额之余，她第一次真切地体谅了父亲当年管理家族企业的不易。

曾经的沈橙以为，管理无非是坐在高处发号施令，下面的人自会雷厉风行。直到自己坐上这个位置，才恍然惊觉，每个指令落下去的地方，都是一个个活生生、有想法、会出错的人。她竟忘了，人心才是最难测、也最难掌控的变量。

心情低落的沈橙，脚步也沉重起来，不知不觉落在了同行的沈梦瑶和杨冰怡后面。

广袤的草原上，绿意铺展到天际，风吹过，草浪翻滚，发出沙沙的低语。沈梦瑶察觉到她的异样，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等到沈橙跟上来，便用一贯温和的语调安排道："等下挤奶，你拎桶就好。"

这体贴的照顾来得自然，沈橙心头一暖，感激地抬眼望去。沈梦瑶却在她目光投来的瞬间怔住了——那双眼睛，清亮中带着点倔强，像极了她心底某个尘封角落里的那双眼睛。

意识到沈橙心情的低落，哼哧哼哧挤完奶的杨冰怡，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她轻快地走到躺在草地上的沈橙身边，也学着她的样子躺下，肩膀轻轻碰了碰沈橙的手臂，示意她看身后："哎，快看。"

辽阔的草原尽头，夕阳正缓缓沉落。因为身处北疆，落日比南方迟了许久，加上昼夜温差，此刻天幕被染成一片浓烈而温柔的橘红色。无边的草海被镀上暖融融的光晕，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铺天盖地的晚霞。

沈梦瑶拿着她们挤奶时穿的围裙，去还给蒙古包前忙碌的萨日娜大婶，连声道谢。

这边，杨冰怡和沈橙并排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闭着双眼，任带着青草香的微风拂过脸颊，带走一天的疲惫。四周安静下来，只有风掠过草尖的低吟和远处牛羊模糊的哞叫。

在这片辽阔的静谧中，杨冰怡忽然侧过头，亮晶晶的眼睛望向沈橙，嘴角弯起一个轻柔的弧度："沈橙，你知道有句话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辽阔的草原，生不出狭隘的爱。"

沈橙心头微动，正要开口回应些什么。一转头，却恰好对上杨冰怡看过来的目光。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眼底，清澈又深邃，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带着某种沉淀已久的、难以言喻的牵绊。

"我记得，"杨冰怡看着她，唇边的笑意深了些，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无比清晰，"我以前，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