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琴房浸在浓稠的夜色里，苏晚吟蜷缩在暗房狭窄的操作台前，显影盘里的药液泛起幽蓝的光。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微微发颤，将刚冲洗的相纸缓缓浸入液体，看着母亲临终前的面容在红色安全灯下逐渐显形——那是江御在监护仪鸣响前弹奏时，她用老式胶片相机捕捉到的瞬间。母亲凹陷的脸颊上还沾着槐花絮，睫毛低垂的弧度，像极了她年轻时在琴房哄自己入睡的模样。
“又熬到这么晚？”江御推门而入的声音惊得她险些打翻定影液。他浑身裹着雨水的寒气，吉他盒边缘还在往下滴水，显然是顶着暴雨刚赶来。苏晚吟慌忙将相纸按入药液深处，溅起的水花在胶靴上晕开深色痕迹，“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三天没出琴房。”江御将湿透的外套挂在门边，露出怀里裹着防水布的琴谱，“整理阁楼时找到的，阿姨大学时期的创作草稿。”泛黄的纸页被雨水洇出淡淡的褶皱，边角还粘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苏晚吟接过琴谱的瞬间，一张便签从夹层滑落，母亲年轻时的字迹力透纸背：“若遇良人，当以《潮汐》赠之”。
暗房里的红色光晕突然晃动起来，苏晚吟感觉喉咙发紧。她想起那个改变命运的凌晨，监护仪的警报声与江御弹奏的海浪声交织成网，母亲逐渐冰冷的手还紧攥着自己的衣袖。此刻窗外惊雷炸响，暴雨裹挟着木棉花瓣拍打玻璃，将记忆里消毒水的气味重新唤醒。
“要听听吗？”江御已经调好吉他弦，潮湿的发丝垂在眼前，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潮汐》的旋律从指尖流淌而出，低沉的弦音混着雨声，像极了母亲病床边那台便携式音箱里循环的白噪音。苏晚吟颤抖着取出珍藏的口琴，断续的音符撞碎在潮湿的空气里，与吉他声纠缠成破碎的和弦。
琴音戛然而止时，江御翻开琴谱内页，泛黄的纸面上密密麻麻布满批注。母亲用红笔圈出高潮段落，旁边写着：“此处要像涨潮，把所有遗憾都推向岸边”。苏晚吟的指尖抚过那些字迹，忽然摸到纸背细微的凸起。借着红光仔细辨认，竟是母亲未写完的歌词：“当月光沉入瞳孔/我会变成你的回声”。
泪水滴在琴谱上，晕开的墨迹与红笔批注交织成新的图案，像极了监护仪最后跳动的曲线。江御从口袋里掏出枚银色口琴吊坠，链子上还刻着母亲的名字缩写：“遗物里找到的，阿姨大概想留给你。”他的声音沙哑，“她说过，你的口琴最适合配民谣。”
暗房外的雨越下越大，苏晚吟突然冲向琴房角落的纸箱。那里堆满她冲洗的胶片，每张照片都定格着与母亲有关的瞬间：病情恶化前的笑靥、病床边枯萎的槐花、还有自己六岁那年，母亲手把手教她识谱的侧影。她颤抖着抽出一卷未冲洗的胶卷，那是母亲昏迷前，她偷偷拍下的病房角落——输液架上晃动的吊瓶、窗外飘落的木棉、以及江御低头写乐谱时，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
“我们把这些都做成影像诗吧。”江御接过胶卷，金属指节擦过她泛红的眼眶，“就用《潮汐》做配乐。”他的袖口还带着当归鸡汤的香气，那是我劳烦沈知衡妈妈做的，我今天特意送来的，保温桶里还压着张字条：“别饿着自己，阿姨在天上看着呢。”
显影液在托盘里轻轻摇晃，新冲洗的照片慢慢浮现出清晰的轮廓。苏晚吟将母亲的口琴吊坠系在吉他背带上，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江御开始调试效果器，混响里加入了医院走廊的脚步声采样，还有母亲生前最爱的那首《槐花曲》的片段。“听，”他突然按住琴弦，暗房里只剩下显影液轻微的翻涌声，“阿姨说过，音乐是有生命的。”
凌晨四点，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琴房的百叶窗漏进淡青色的光，照亮铺满桌面的照片与乐谱。苏晚吟将母亲未完成的歌词工整誊写在五线谱旁，江御在下方标注和弦走向。当《潮汐》的旋律再次响起，混着胶片转动的咔嗒声，那些关于离别与重逢的音符，终于在暗房里找到了栖息的角落。
窗外的木棉树在风雨中摇晃，飘落的花瓣覆满窗台，如同撒在五线谱上的休止符。苏晚吟对着显影盘里母亲的照片轻轻微笑，泪水滴入药液，荡开细小的涟漪。在这个被雨声浸透的夜晚，她终于懂得，那些未说完的话、未完成的曲，都将化作永恒的潮汐，在记忆的海岸线上，永不停歇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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