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假面
“成田君。”
“刚才佐藤警官说的那个‘快递员’，就是你，对吗？”
那冰冷的问句如同最沉重的铁锤，狠狠砸落在被尖锐警笛声割裂的走廊空气里，将残存的一切侥幸砸得粉碎。
高木涉站得笔直。汗水浸透的衬衫贴在背上，带来冰冷的黏腻感，胸口翻腾的负罪感和对白鸟警部遇刺的惊惧尚未平息，却被一种更庞大、更冰冷的愤怒硬生生压回血脉深处。那愤怒源自对职责的背叛，对警徽的玷污。他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在惨白的灯光下发白，仿佛要捏碎掌心的虚无。目光死死钉在几步开外那张年轻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同情或茫然，而是淬了火、淬了冰的审视，带着某种被彻底点燃后归于森寒的决然与压迫。
成田悠人脸上精心维持的惊慌，在那个问句落下的瞬间，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劣质粉饰，褪得干干净净。那张总是带着点婴儿肥、显得稚嫩无害的脸庞，像是蒙上了一层冻结的假面，所有的温度与鲜活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无机质般的空洞和死寂。他那双总显得清澈无辜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仿佛蒙上了冬日最浓重的阴霾，看不到一丝波澜，也映不出任何光芒。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走廊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呼喝声、警报尖啸声都化为扭曲模糊的背景音，被抽干了所有含义。
无声的对峙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咔哒！
一声细微的、仿佛骨骼错位、又像是精密机括咬合的轻响，突兀地从成田悠人的右手腕关节内部传出。
与此同时，消防通道那沉重的绿色铁门内侧猛地爆发出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伴随着“哐当！！！”一声地动山摇般的巨响！沉重的防火门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狠狠撞击，铰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扇门朝外猛地炸开！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霉味和更浓烈的工业胶水气息的劲风，裹挟着破碎的门扉残片，如同肆虐的暴风般朝高木和成田所站的狭窄走廊空间狂涌席卷而来！
变生肘腋！
强烈的气流冲击和扑面而来的危险硬物让高木出于本能地弓身抬臂，瞬间将头脸侧护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乱遮挡视线的刹那！
那道一直僵立在门边阴影中的身影——成田悠人——动了！他的动作诡异得不像人类！整个身体仿佛没有骨骼、失去了物理惯性！在铁门炸开的冲击波带动下，借着那瞬间爆发的气流和视觉死角，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又快到极致的姿态，如同被强力弹簧扯动的提线傀儡，骤然拧身！没有冲向被炸飞的门板方向，而是违背物理法则般，借着旋身的力量，整个人化成一道灰黑色的模糊影子，朝着与爆炸冲击波相反的方向——也就是高木身后、刚刚离开的会议室那扇虚掩的门内，闪电般暴射而去！那速度快到只能看到残影！
“站住！！！”高木被劲风掀得一个趔趄，眼角余光瞥见那道逆流而出的鬼魅身影扑入会议室大门时，心胆俱裂的狂吼才冲出喉咙！他顾不上劈头盖脸砸过来的门板碎片，疯狂地强行稳定下盘，不顾一切地追扑过去！
会议室的门被那股巨大的冲力“砰”地一声猛地撞开！
高木紧跟着跌撞冲入！
眼前所见，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就在他冲进来的前一秒，成田悠人已经如同一只鬼魅的猫科动物，轻盈得不可思议地窜上了那张巨大的环形会议桌！他那件鉴识课的深蓝色制服外套，不知何时已经在刚才的旋风突进中滑落在地板上，露出一身同样深蓝色、但剪裁更加贴身紧绷、在灯光下几乎不反射任何光线的哑光布料作战服！这绝不是鉴识课的制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后背靠近右肩胛的位置，清晰嵌入着三个呈稳固三角形排列的、直径约一厘米、如同合金宝石般幽暗反光的深蓝色吸附单元！此刻正闪烁着冰冷的高速启动信号灯！
“嗡——！”
强劲而低沉的气流瞬间爆发！三个吸附单元同时释放出幽蓝色的光流，瞬间形成强韧的能量场！成田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凌空拽起！他像一道没有重量的蓝色闪电，贴着天花板的边缘，朝着会议室尽头的百叶窗——那扇被打开了一条透气缝隙的窗户，如同炮弹般直射过去！速度远超人类的极限！
高科技单人滑翔/吸附单元？！这根本不是一个新人鉴识员能拥有的东西！
“砰啷！”
尖锐的玻璃碎裂声刺破耳膜！
成田的身影撞破了百叶窗和其后并不厚实的双层玻璃，像一道撕碎光幕的厉鬼，冲进了警视厅大楼外沉沉的夜色之中！碎片在灯光下如同破碎的星辰，四散飞溅！而他消失的方向，正是佐藤之前对讲机里吼出的那个嫌疑人逃离的车尾凹陷三轮车方向——大楼东北侧的狭窄街区！
整个过程快如雷霆！从消防门炸裂到撞窗逃逸，全程绝对不超过三秒！
“混蛋——！！！”高木嘶声力竭地扑到窗边，晚风裹挟着玻璃碎屑灌入，割得他脸颊生疼。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蓝色的身影在楼下低矮建筑的屋顶边缘几个跳跃，借助那背后的装置爆发出超乎寻常的移动能力，迅速消失在一片霓虹灯光无法完全穿透的、如同噬人巨口的幽深小巷之中！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挫败感和更甚的恐惧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对方是职业杀手！装备精良到令人发指！
“高木——！！！”佐藤美和子冰冷肃杀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穿透了楼层通道的喧嚣和对讲机嘈杂的电流杂音，“目标装备不明高速机动装置！方向东北！楼顶视野开阔点！给我追！”
指令简洁，杀气凛然！白鸟警部被狙的暴怒，警枪被调的耻辱，如同两块沉重的烙铁，压在她的每一个字上！她本人此刻正如同捕食的猎豹，沿着东侧楼梯疯狂向上冲刺，目标是能提供最佳视野的顶层平台！
高木猛地转身，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朝着楼梯通道狂奔而去！心在胸腔里狂跳得快要爆炸，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驱动着他：不能让他跑了！抓住他！
当他气喘吁吁、几乎是用撞的方式冲出顶层那道沉重的防火门，扑到天台平台边缘冰冷的水泥防护栏上时，夜风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他滚烫的脸颊和脖颈。刺耳的警笛声在下方街道如同愤怒的浪潮此起彼伏。天台上视野开阔，整个警视厅大楼灯火通明的外墙像一块巨大的发光棋盘，照亮了大片低矮的旧城区轮廓。
然而，那道鬼魅的蓝色身影却消失了。
“可恶！”高木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护栏上，指骨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晚风灌进他汗湿的衬衫，激起一阵寒意。
“在那里！！！”佐藤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背后炸响！她就站在不远处更高的电梯间金属顶棚边缘，夜风吹拂着她的短发，手中高倍警用夜视望远镜稳稳地抵在眼前。她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报出精确坐标：“东北方位！‘川岛废旧电器回收厂’东侧院墙外！三点钟方向！院墙拐角！他在那个大型废旧配电柜后面！在脱制服！”
佐藤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几乎同时同步炸开！精确的坐标如同最清晰的导引，瞬间点燃了地面布控的警力！
高木下意识地顺着佐藤指点的方向死死看去，拼命眯起眼睛搜寻——就在那片被探照灯边缘扫过的大型工业配电箱堆积点旁，一道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黑色影子，正在围墙拐角的阴影里快速移动！对方似乎也明白目标暴露，动作异常迅捷！
“他翻墙了！朝‘下北町’废弃轨道区跑！他太快了！！”佐藤的声音透着一丝极致的愤怒和冷厉！她迅速收起望远镜，从高耸的电梯平台边缘一个翻身跃下，没有丝毫停顿，朝着天台下楼通道口疾冲！她要亲自去追！没有人能在她的眼皮底下，用警视厅的配枪伤了她最重要的同僚后，还能从容退场！
高木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紧！下北町？！那是东京都市开发的遗忘角落，废弃铁道蛛网密布，遍布着残破的仓库和非法流浪者营地！地形极端复杂，简直是专业杀手最理想的逃脱场所！一旦对方完全潜入那片区域……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正在吞噬自己！白鸟警部生死未卜的影像和成田悠人那瞬间冰冷的眼神交替在他脑海中闪现。
“砰！！！”
一声比楼下狙击枪闷响更加干脆、更加短促、带着金属震颤余音的枪声，毫无预兆地从下方漆黑一片的废弃轨道区的某个角落猛然炸响！
不是高木那把被偷走的、开了火的制式南部十四年式！
而是某种口径更小、射速更高、发射时间更短更干脆的武器！就像是……某种特制的微声手枪！
这枪声响起的方向——正是成田悠人刚刚翻墙消失的方位！
高木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冻结！一个极其恐怖、令他不敢深思的念头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他的思维——这是……灭口？！！还有别的杀手隐藏在黑暗中？！为了确保成田这个暴露的内鬼彻底闭嘴？！！
“佐藤！！”高木对着对讲机失声惊叫！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惊惶！
下方的街道上，几道追踪的车辆引擎轰鸣骤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是更加杂乱刺耳的急刹车声！显然地面的警员也听到了这突兀的第二声枪响！
佐藤狂奔的脚步在通道口硬生生刹住！她的身影在顶楼入口的灯光剪影下停顿了一瞬，那背影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极其短暂地侧首，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高木所在的平台边缘。那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将高木那句惊惧的呼唤和他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慌乱尽收眼底。冰冷的沉默只持续了半秒，随即被更加冷冽的指令取代：
“高木涉！给我下地面！封锁下北町东区所有通道路口！外围警戒！一组二组！交叉火力封锁主要干道出口！对方有增援！携带不明高杀伤武器！优先寻找白鸟警部配枪下落！封锁线外三公里范围空域！通知空中机动队随时待命！一只鸟也不许给我放出去！！”佐藤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如同滚雷般下达一连串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不容置疑！她根本没有对那第二声枪响做任何犹豫，目标明确到了极点——封锁！抓捕！找回警枪！
她的命令如同一盆掺杂着冰渣的冷水，狠狠浇在高木那颗被恐慌占据的头上。佐藤那精准、冷酷、不受干扰的判断力，在这种极端混乱的局面下展现出的强大控制力，让高木混乱的大脑仿佛找到了唯一的方向。他用力咽下喉咙里几乎涌上的苦涩和窒息感，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对着对讲机嘶声道：“明白！！”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冲下楼梯执行命令的瞬间！
“呃啊——！！！”
一声凄厉得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带着无与伦比的剧痛和无法想象的恐惧，猛地从下方那片漆黑死寂的废弃铁道区的最深处传来！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被扭曲、放大，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响，清晰地穿透了刺耳的警笛！
那声音……虽然极度变形……但分明就是——成田悠人！
惨叫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极端生理痛苦下的崩溃！绝不是被干净利落爆头的死者能发出的！更像是……被残酷刑求或进行某种极其痛苦的某种“处理”！
高木的脚步骤然钉死在冰冷的楼顶地面！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瞬间炸到头顶！
黑暗中，在远离所有探照灯范围、位于更北侧的一座废弃自来水厂那高耸冷却塔的顶部。一道极其隐蔽、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模糊轮廓，缓缓地收回了手中的某个修长、带着复杂光学瞄准系统的狙击枪模样的武器。枪口方向，并非对准刚刚成田发出惨嚎的位置，而是精准无误地锁定了……警视厅大楼顶楼平台上的某个点。
那轮廓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将狙击镜的十字分割线，带着冰冷无情的意味，稳稳地压在高木涉那呆立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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