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剑客,一定要握紧手中的剑。”
“你若能从轮椅上站起来,我便收你为徒。”
…
是岁,年关将至。
梅花香似春来景,白雪纷作彩云飞。
今年的天机山庄格外热闹些,不光是因为新年,更是因为另一件大喜事——自娘胎里出生就被诊断为“时日无多”的小少爷,方多病,彻底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恭喜方大人,恭喜何堂主,令郎身体康健,真是天官赐福!”“恭喜恭喜!可真是双喜临门呐!”…
消息一经传出,不出三日,天机山庄的门槛已快被踏断,皆是些朝堂官员和江湖人士。
有这么件大喜事,试问谁不想从这富得流油的天机山庄捞点油水?不过顺便也想看看,这逆天改命的年轻人是个什么模样。
方大人和何堂主忙的不可开交,只觉得几年来少的笑脸全在今日笑完了。
夜幕降临,方迎接完宾客,只见方多病的小侍从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旺福?怎么这般着急?可是小宝出了什么事?”
旺福来不及喘气,嘴里蹦出几个字,却让几人只觉天崩地裂。
“不…不好了,少爷不…不见了!”
…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云隐山二老今年可该高兴了,前几天小徒弟传了信回来,说是回来过年,算算日子,就是今天了。
山下一少年,身骑白马,一手拎着几瓶美酒,腰上别一柄宝剑,一袭红衣,后脑高高簪着个马尾,风一吹,发尾四散,好生意气风发,不是李相夷还是谁?
李相夷从山谷口向上一望,呵,真是好大的雾啊。
“老头!再不让我上去,你的酒我可喝完了!”
“哼,臭小子…”
接着,浓雾散去,银装素裹的云隐山赫然在目。
“嘿嘿,多谢师父!徒儿这就来。”
方欲行,只听身后草丛里悉悉索索一阵响。
李相夷微侧头一瞧,那草丛里飞出一只麻雀来。李相夷别回头,莫名一笑,“这许久未回,云隐山倒是越来越热闹了啊。”言罢,抬步就走,把那草丛撂在原地。
…
两刻钟后,李相夷进了云居阁。一进门,就见着一身灰袍的老人,发色灰黑参杂着些银丝,执着扫帚清理积雪,动作倒是一点不拖泥带水,精神的很。此刻背对着门口,不晓得是不是故意。
“师父!师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了,喊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做了那劳什子门主,就不要我这个师父了呢。”那老人嘴上不饶人,还是转过身来,此人正是李相夷的师父,漆木山。
漆木山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徒弟,嗯,混得不错。“平日里这点山路你恨不得一路轻功,半炷香时间便到了,今日怎么拖这么久,别把我的酒冻坏了。”漆木山说着,向李相夷伸出手。
李相夷乖乖把酒坛子放在漆木山手里,看着师父打开木塞闻了闻,“这不是,挺久没回来了,看看久违的山景嘛…云隐山的竹子又茂盛了不少啊。”说完摸了摸鼻子,又小声嘀咕一句“酒怎么可能冻坏呢。”
“哼。”漆木山不置可否,颇满意的盖上了酒坛。
突然,李相夷打出一掌,直冲那酒坛子而去。漆木山听见身后动静,脚下一转,回身左手横过扫帚对上那一掌,李相夷就势另一手去夺那酒坛。
漆木山早看出徒弟那点小心思,当即收回掌力向后一撤。李相夷穷追不舍,又一拳从下而起,欲从下而上将酒坛击飞。漆木山也不躲,反而主动将酒坛抛起至空中,飞了有数十丈高。
李相夷见状收势,足下一点,飞身去夺。不想方跃起,漆木山一扫帚扫了过来,逼的李相夷不得不一蹬扫帚变了方向,望后一退。再想起势去夺,那酒坛已经稳稳落在漆木山手里了。
“臭小子,跟你师父我斗,还嫩了点。”漆木山骄傲的捋了捋为数不多的胡须,昂首挺胸的样子,让李相夷想到了师娘后院里的公鸡。
“是是是,师父老当益壮,武功高强,文武双全,气宇轩昂,卓尔不群,聪明机智,机敏无双,超凡脱俗,炯炯有神,顾盼生辉,明眸皓齿,童心未泯…”
漆木山就爱听这个,公鸡尾巴翘的更高了。在师父陶醉于赞美之时,李相夷瞅准时机,趁其不备伸手一掏,酒坛子到手。
“嘿你这臭小子,跟我玩这一手?”漆木山抄着扫帚佯装要打,刚巧芩婆听着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眼尖的李相夷即刻躲到了师娘身后,“啊啊师娘救命。”
两人直接围着芩婆来了个秦王绕柱。转了五六圈后,芩婆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停停停,转的我头晕。”
旋即,芩婆把矛头指向漆木山,“一把年纪还和孩子计较上了,天这么冷,不叫进屋,也不怕相夷冻着。”说完颇为慈爱的拍拍小徒弟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李相夷在后面点头如捣蒜,还趁机朝师父做个鬼脸。
漆木山简直哭笑不得,“还冻着呢,这小子内力多得很,让他外面再站一会,院里这积雪都不用扫了,全让他烘化了。”
“现在不懂得珍惜,到时候不够用了有你苦头吃。”
李相夷当然懂得见好就收,“就是想和师父切磋一下嘛…谨记师父教诲!”
漆木山轻哼一声,“油嘴滑舌。外面那个,你自己处理。”说完拿过李相夷手里的酒坛,牵着芩婆进屋去了。
…
李相夷轻叹,走到门口,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丛草,和山下那个颇为相似。
有趣的很,他一走进,那草丛又动了动,紧接着又飞出一只麻雀来。
“行了,出来吧。”
奇也怪哉,那“草丛”先一怔,而后慢慢的,一个小孩从里面钻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像是在藏些什么。
那小孩瘦的可以说皮包骨,脸色苍白,一看就是长期患病所致,不过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此刻正充满敬佩又有些胆怯同时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挺拔的人。
李相夷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孩子。虽是瘦了点,不过看骨相,是个练武的好料子。
“天机山庄的小少爷方多病近日彻底身体康健,江湖朝堂人人前去道贺。今天早些时候又听闻方小少爷不知所踪,天机山庄倾尽全部人力寻找无果。不知道方少爷此番偷偷跟我到这,意欲何为啊?”
那孩子,也就是方多病,闻言脸一下子红了,但仍旧是憋着不敢说话。背后手里因紧张一松,那被他抓在手里的最后一只麻雀终于得到解放,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落下一根羽毛,不偏不倚落在方多病头上。方多病脸更红了。
李相夷不禁好笑。偷偷跟了一路,钻进草丛伪装,特地抓几只鸟打掩护。这般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跟到这,却不敢说话,“你不说话,我可飞鸽传书给天机山庄让人来接你回去喽?”说完,作势要走。
方多病急了,忙抓住了李相夷的衣摆。“我…我要拜你为师!”
“哦?”李相夷挑了挑眉,双手环抱胸前,“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想拜我为师?”
“因为…因为我要成为像李门主一样的大英雄!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你…你答应我的…”稚嫩的声音坚定不移,到了最后一句一下子低了下去。
边说着,他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把小桃木剑,双手送到李相夷面前。木剑小巧精致,上面刻着“李相夷”三字,字体端正有力,可以说入木三分,满是少年狂放不羁的意志,正是李相夷的字迹。
李相夷想起来了。一回师兄带了个坐轮椅的孩子到小树林里,要教那孩子使剑。可剑对孩子来说本就重,那孩子身体还格外差,没使几下就掉了。师兄一时气急,把那孩子丢在树林里就走了。
当时李相夷躲着众人,到小树林里偷偷吃糖,刚好撞见这孩子。
他看出这孩子有潜质,又看他可怜,以自己亲手刻的木剑为凭证,许诺他若是能从轮椅上站起来,自己就收他为徒。没想到竟是天机山庄的小少爷。
李相夷重新端详眼前的孩子。两只手把自己的衣服攥的紧紧的,一双明眸澄澈无比,不曾动摇分毫。仿佛自己不答应,便赖在这不走了,倒有几分他曾今的模样。
这不,白捡的徒弟,不要白不要。
“好,那你就跟着我学,保准你以后定然成为一代传奇。”
方多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重重点点头,咧着嘴,露出最天真烂漫的笑容。
“多谢李门主!”
“嗯?”
“哦不…谢谢师父!”
…
两人在屋外又磨蹭了一会,李相夷领着一头乱发的方多病进了屋(谁揉的我不说doge)。
二老已经准备好一桌佳肴,就等徒弟上桌了。
见他领了个小孩进来,芩婆显得有些意外,而漆木山仍旧头也不抬的喝酒吃菜,似乎早有预料。
李相夷收敛笑容,几分严肃的向二人道,“师父,师娘,这是我的徒弟,你们的徒孙,方多病。”
说完从背后捅了捅方多病,尚在震惊中的方多病猛反应过来,僵硬的伸出手,笨拙的行了个礼,“师…师祖爷爷,师祖婆婆。”
芩婆一贯是喜欢孩子的,挥挥手让方多病上前,仔细看了看,欢喜的不行,“是个好孩子,就是太瘦了,你以后多到师祖婆婆这来,婆婆给你做好吃的。”
漆木山也抬头瞧着方多病,对徒弟的眼光十分满意,嗯,真不愧是我教的。“小多病我告诉你,你这个师父也就武功能学学,其他的千万别和他学,指不定会变成什么二皮流子。”
方多病简直想立刻掐自己一把,确认这到底是不是梦。话在喉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听完二老的话,只得使劲点头,点完才觉得哪里不对,又重重摇头,最后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李相夷简直要怀疑刚收的徒弟是不是个傻子,更加用力的揉了揉方多病炸毛的头。“行了,别摇了,别给自己摇晕了…快吃饭吧!师娘的饭我可想了好久,馋死我了。”
“可惜孤刀没回来,咱们一家子已经好久没一起吃个饭了。”芩婆想到大徒弟,不免哀叹。
“师兄一向孝顺的,一定是想成就一番事业再回来好好孝敬您二老。”李相夷安慰。自成立四顾门后,师兄日理万机,他自己也不可开交,两人极少碰面。
“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少回来也好。”漆木山跟上一句,“吃饭吃饭,我刚热的酒都凉了。”
“来来来,小多病吃这个,你师祖婆婆手艺可好了。”
“我说老头,有了徒孙不管我这个徒弟了是吧?我也要!”
“你不会自己夹啊?徒弟哪有徒孙亲。”
“嘿臭老头…我今晚一定把你灌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臭小子,你那点酒量还是我带出来的呢,小心自己醉的爬不起来。”
“老头子你就少喝点吧,相夷酒量可真不比你差,到时候发酒疯我可懒得管你。”
“我怎么可能会醉!你还是担心担心你小徒弟吧。小多病我跟你说啊,当初你师父第一次偷偷喝酒的时候啊,那样子可滑稽…”
“臭老头快喝你的酒!”
……
...
人间团聚乐,身外总云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