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杰克最近很奇怪，他总是频繁地出入达克斯的房间，不搭理人，饭也吃的很少，常常在花园里发呆，这一坐就是一下午。

达克斯也说过他，但却没有效果，直到他看见杰克居然在喝酒。

“不能放任他继续下去了。”

这天，达克斯趁着杰克出门偷偷溜进他的房间。

达克斯记得杰克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个习惯还是当时他看见自己写才跟着养成的。

“达克斯，你为什么要写日记啊？”杰克趴在桌子上，瞪着眼睛看向达克斯。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这本日记就算是我人生的回忆录吧。”

当时的杰克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他没说话，直接哭了。那一段时间杰克一直在“跟踪”他，美其名曰保护。

“你要是出事了，我就可以保护你了，就像你在战场上捡到我一样。”

小孩子都是很天真的。

“那你不怕吗？”

“不怕！”

“哦？为什么呢？”

“因为我爱你，达克斯，所以我不害怕。”

“哈哈，”达克斯笑了笑，

“我也爱你。”

二

不管达克斯怎么翻都没能找到杰克的日记，“奇怪，这小子藏到哪里去了，长大了都有秘密了……”

就在达克斯准备收手时，余光撇到了书架后的一个凹槽。他稍稍拉开书架——凹槽里被丝布包裹着一个本子，不过那不是杰克的日记。

我的日记？达克斯坐在椅子上翻开本子，上面还写着他的名字。

怎么会在他这里？

日记：

4月26日，战争还没结束，但是快了。这孩子还是不愿意说话叫人，除了吃饭就是发呆，真是可怜的孩子，他的父母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等这次结束了，就把他送走吧。

5月7日，他终于说话了，他说他是个孤儿，名字是取的书上主角的名字，叫杰克。他的伤也好多了，这么一看这孩子白白净净的很好看，不过还是快点送去福利院比较好。

5月16日，快过去一个月了，这孩子也算是和我熟了，现在也不怕生了居然敢主动找我，但他怎么不去找其他孩子玩呢？

6月2日，老师说他很有艺术天赋，以后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真好啊，等他以后长大了可以过好的生活，不会因为战争而四处颠簸了。

……

8月6日，明天是小杰克的15岁生日，礼物已经选好了，就送上次他看中的那套颜料吧。不过我回不去的话，他一个人怎么办呢？第一次生日就迟到了，我果然还是照顾不好他啊，还是早点送去好人家吧，不能耽误他。

8月9日，杰克生气了，他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因为他的生日我没有到场，我给他道了歉并答应他以后都会遵守约定的，还赔了他一包花种子。

达克斯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一个年仅25岁就成为上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从无败绩的传说竟然不会照顾孩子，甚至连饭也只会煮面热粥。他一直这样将就惯了，但是现在家里多了一个人，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城里便出现了这样一件趣事：家喻户晓的达克斯上校居然来学烹饪和家政。

他去报班那天整个机构的人都冒出来围观。

A：“诶诶，那不是达克斯上校吗？”

B：“对啊，怎么来学家政了……该不会是要成家了吧？”

C：“有可能，上校今年25了吧？平日里温文尔雅，人又好，喜欢他的小姑娘能排到国外呢……”

最后还是一个家里人在部队的清洁工出来打断她们：“够了够了，别瞎说了，这是因为上校从战场上捡回来了一个小孩。现在局面不稳定，福利院哪里养的起啊，扔在大街上问谁要吗？”……

最后这场“大战”在达克斯离开后落下了帷幕，但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达克斯只想着该怎么把这个孩子照顾好，等经济稳定了就送去更好的地方。毕竟他常年工作繁忙，会议、报告能堆成山，再来个大小冲突，更是个把月回不去一趟。

三

时间过的很快，战争结束，经济也在稳步发展，但这并不代表世界和平。达克斯想着。不过现在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给小杰克找个归宿。

10月21日，上次见他还是在送他去学校的时候，一直支支吾吾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他这样也能反映出我照顾的还不错吧，起码没有亏待他。

10月26日，上面给杰克找了对夫妇，无儿无女的正需要一个孩子陪伴，他也需要一个能爱他的家，过几天就安排他们见面吧，毕竟像我这样不着家的人，怎么照顾好他呢？

11月3日，杰克好像不太满意？明明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不说话了？一直耷拉着脑袋，跟受了委屈似的，找他谈话也不理我，就一个人在花园挖土，我刚种好的花……

……

最后，达克斯还是决定和杰克谈谈，一直这样冷战并不是办法。

“杰克，我觉得我们……”

“你是不是讨厌我？”

达克斯愣在了原地。他看到杰克的眼里溢满了泪水，抿着嘴，直勾勾地看着他。

“达克斯……”杰克哽咽了一下，

“我可以很乖的，求你……不要丢下我，我不是坏孩子。”

他们都说我是坏孩子，他们都不要我，现在你也不要我了吗？

杰克不敢抬头去看达克斯。果然，所有人都讨厌我，不管我怎么乖怎么努力，所有人都讨厌我，什么爱什么幸福，我怎么会配得上……

“怎么会呢？”达克斯弯下腰抱了抱哭得稀里哗啦的小杰克。

“你很乖很可爱，从来没让我费心过，你上课也很认真，从来没有闯过祸。只是……”

杰克紧张地抬起头，呼吸也急促起来，

“只是什么？我会改的，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对，你打我骂我都好，我都会改的，求你，求求你不要把我送走……”

达克斯听见这话顿时有些震惊，紧接着就是自责与心疼。他没想过这孩子以前竟然过得这么糟糕，安全感降到了谷底，也怪自己，突然就说要把他送走，他肯定会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吧。

“对不起杰克，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我要给你找一个新家是因为我工作太忙了，没法给你一个幸福的生活。你应该有一个爱你的爸爸妈妈，在一个大房子里，你应该有……”话音未落，杰克便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哭着说道，

“可是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你救了我，把我带回了家，现在又要丢掉我吗？我什么都不要，求你，我只想要你，达克斯……”

没有达克斯的地方，怎么会有幸福。

从他被达克斯捡到的那一刻，当那双布满伤痕的手牵起他离开这片带给他不幸的地方开始，他就有了家。

有达克斯的地方，才是家。

四

回忆在关门声响起时戛然而止，达克斯连忙把日记放回原处，冲着回来的杰克尴尬地笑。

杰克在进到房间时明显愣了一下，达克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完蛋，太着急书架忘了复原了。

达克斯连忙解释自己是看杰克房间有点乱想帮忙收拾一下，不过杰克并没有回应他假的不能再假的谎话——杰克的房间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别说乱了，地上连根头发都没有……

“那个，你累了就休息下吧。”达克斯趁他沉默赶紧跑了出去，好险，差点被抓包。

他溜得很快，以至于没有听到杰克扶着书架说的话。

看来日记要另做打算了，达克斯想着。

五

花园里种着很多鸢尾花，达克斯对杰克说过，这是给自己去世的战友们准备的。

“鸢尾花的花语是亡者的呼唤，我每次扫墓都会带这些花去，希望他们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听到我的声音，我也可以听到他们的呼唤。”

杰克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那时开始，他也跟着达克斯种花，跟着一起去扫墓。

“他们是英雄吗？跟达克斯一样？”

“对，”达克斯摸了摸杰克的头，

“他们都是大英雄。”

又到了扫墓的时候了，每年的5月份达克斯都会带着杰克去扫墓。

蓝紫色的花瓣沾染着清晨初阳，叶子下垂，杰克环抱着一大捧——那是院子里所有的花。

“你带的太多了，杰克。”达克斯跟在他身后，抬头望向杰克。现在的杰克比他高了一个头了，已经不是当时那个会搂着他的腰撒娇的小孩了，更不是那个听话的孩子了，现在连理都不愿意理他一下了吗？

达克斯就这样看着他从第一个碑开始献花、敬礼，一直到最后一个。这个墓园很小，小到每个墓碑前都被放了花后，杰克手里还有一大把。

杰克依旧不理人，就这样一个人往墓园的山坡上走。山坡上一个人也没有，凉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紫色的花瓣落下，飘在了达克斯身前。达克斯伸出手，却没能抓住，只能看着它越飘越远。

这时的杰克也终于停下了脚步，弯下腰，在一个小小的墓碑前放下了那一把鸢尾花。

墓碑立在一棵树下，繁枝摇曳，落叶铺满了小土堆。杰克屈膝坐下，将包里的东西都摆了出来，有达克斯最喜欢吃的水果，有他一直舍不得买的新烟斗，有战争胜利的报纸，还有那本，他一直在找的日记本。

达克斯现在知道杰克少了什么了——他少了自己。

风越来越大，吹得杰克睁不开眼。

“达克斯，我有点困。”

困了就回去吧。

“我来看你了，你会怪我这么久才来吗？”

怎么会呢？

“我不是好孩子了，我学会喝酒了，我明明最讨厌酒了。”

喝酒对身体不好，要尽早戒掉。

“达克斯，”杰克靠在墓碑上，“你说过，鸢尾花的花语是亡者的呼唤，那你叫我，我能听到吗？”

慢慢的，杰克闭着眼睡了过去，这是他这段时间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风吹得愈发强烈，吹飞了原本成簇的花，吹开了写得满满当当的日记本。

达克斯一页一页地翻着，从第一次来到这个家，一直到满怀期待地等他回来，从稚嫩的笔迹到成熟的字体。

杰克的日记到他去车站的那天就戛然而止了，达克斯放下日记，无意间瞥到日记最后一页的夹层里包着一封信。

那是一封被包得严密精致的信，上面清楚地写着达克斯的名字，但他从来没有收到过这封信。

达克斯拆开信，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朵鸢尾干花。

亲爱的达克斯：

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没有一刻是不思念着你的。我爱你，并非只是尊敬和仰慕，我希望我能足够优秀，优秀到能够和你并肩而行。我现在有了工作，也不似从前那样幼稚，我会试着承担更多责任，支撑这个家。

有时我会怪你，怪你的愚钝，怪你怎么会察觉不出我对你的感情，可我也怪我自己。我是一个喜欢上父亲的混蛋，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在面对你时，我无法控制我的语言，华丽的辞藻也会变得可有可无。

我恨你，我恨你不够爱我，也恨你太爱我了，所以我才这么爱你。所以即便是爱自己，也变成了一种爱屋及乌。

达克斯，我爱你。

杰克

达克斯轻轻地念着上面的内容，有些愣神。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杰克对自己的感情，也从未审视过自己对他的想法。

或许，自己也是喜欢杰克的吧……

他从小就可以独当一面，渐渐的，他不再依赖任何人，也一直是一个人，直到收养了杰克。于是从一开始单纯的照顾，到后来的相伴，这种家的氛围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是杰克给了他幸福的感觉。这种感觉并非普通的亲情，更多的是眷恋和依赖，但他碍于父亲的身份，从来不曾表现出，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感情可能并不是亲情，或者，并不只是亲情。

可是，还有时间吗？还来得及告诉他吗？

达克斯看着熟睡的杰克，慢慢地靠了过去，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如果在梦的尽头你找不到我，就往回走，我在你的回忆里。

因为你爱着我，所以我在你的心里，永远不曾离去。

应该是吧，达克斯想着，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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