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造的谣，半个城都在传达克斯要结婚了。

杰克坐在露台上，下巴枕着胳膊趴在栏杆上，冲着花坛发呆。虽然知道达克斯不会这么快结婚，但他还是很烦。

“要我说，你就大胆一点！”诺顿拍了拍垂头丧气的杰克。

“你忘了上次了？”约瑟夫扶额，“直接表白的话又会被当成小孩子撒娇吧。”

“那是他嘴笨，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扭扭捏捏的，干脆直接……”

明明是给他出主意，杰克却一句不听，只是用手勾着头发。

他并不笨，只是在面对达克斯时，一切花言巧语都说不出口，任何修饰都会塌成一片废墟。

饭桌上，达克斯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

“不饿吗，怎么就吃了两口？”

达克斯见杰克不动叉子就打算先端下去，等他饿了再热一下。

就在他准备撤盘子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今天心情不好吗？”达克斯想转头看他，却被站起身来的杰克一把搂住。

“达克斯，”杰克早已不是那个围着父亲转的小不点了，现在的他比达克斯高了一个头都多，肩也宽到正好可以把达克斯抱在怀里。

杰克两只手死死扣住达克斯，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出的气息吹动发丝，一片滚烫。

“怎么了？”达克斯问道，紧接着，他听见对方用近乎颤抖的声音说：“你可以……不结婚吗？”

达克斯有些意外他突然这么说。

不结婚？难道是随怕自己估了好后冷落他吗？

达克斯陷入了沉思。

这孩子从小就没有安全感，所以当自己作为唯一一个关心他的人时，他才如此小心和依赖吗？

达克斯想着，愈发心疼起来。然后杰克就听见达克斯用十分坚定地回答道：“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看着达克斯莫名的发誓，杰克的内心开始复杂起来。

他感觉对方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并已读乱回。

达克斯很忙，有时一个月都不着家。

日记：

8月16日，达克斯是笨蛋，说话不算话！

8月30日，撒回，达克斯回来了。我好想他啊，真希望他再也别走了，楼下的餐馆都吃腻了，想吃他做的菜。

……

9月6日，达克斯说边境又有战乱了，他要去支援。我问他去哪他也不告诉我，我其实都知道，又是危险的地方。达克斯也是怕我担心吧。怕我担心还去！

……

10月18日，达克斯要走了，他说让我要照顾好花，要好好看家，好好吃饭。我有时候真想把他关起来，为什么他偏偏是军人呢？我这样想是不是太自私了。

10月19日，如果达克斯不是军人，我也不会被他捡到了吧，达克斯早去早回，我等你。

……

换人的时间是杰克从达克斯那个爱喝酒的老同事那套出来的。一年四次，二月、五月、八月和十一月。

二月份，达克斯没有回来。他可是上校，不会这么早，杰克有点失落，但他知道，现在有人比他更需要达克斯。

五月，一直到最后一个人下车，达克斯也没有出现。杰克有些生气地把鸢尾花都塞给一个路人——那都是他亲手种的。他希望达克斯回来后的第一时间就可以看到盛开的花，他想证明自己可以照料好一切，也可以照顾他。

八月份，杰克也没等到达克斯，但等来了一封信：

杰克：

对不起杰克，我今年没能给你过生日，我又迟到了。战场的情况时好时坏，信也送不出去，但你写的我都收到了。你真的很乖，花也照顾得很好，我今年一定回去，争取看到花种撒下的那一刻。

照顾好自己。

达克斯

看完信，杰克的心情明亮了不少，破天荒地抱去约瑟夫家里“大闹”了一番，最后被约瑟夫无情地赶了出来。

从那天以后，他开始更加认真地上课、种花、打理屋子，就连面对那些只会八卦他的大妈都多了几分耐心。

但这一年达克斯都没回来。

杰克给他寄了很多信，有担心他在那边过的好不好的，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但只有一封信被他从邮差那里追了回来——那是一封夹着鸢尾干花的信，上面字字清晰地书写着杰克对达克斯的感情。

他想告诉达克斯，他不是孩子了，他找到了一个自己热爱且稳定的工作，可以支撑得起家里的开销。他不再那么冲动和幼稚，可以照预好自己和这个家。不过最后，这封信还是没寄出去。

杰克觉得这件事他应该当面说。他要准备好花，要穿上他最好的衣服，要整理好，要足够认真和诚挚地表达自己的爱意。所以这封信被杰克收了回来，藏在了日记本的最后一页。

五月天气已然有些燥热，凉风吹干了花枝，揉杂着火车的笛声闯进了这个有些闷的下午。

杰克从上午一直站到了夕阳洒下，他浑身上下一丝不拘，皮鞋也擦得锃亮，他不希望达克斯下了车看不到他，所以站在了车站最中央、最现眼的位置。

阳光顺着他的脸颊打进颈间，投下阴影，下颌线清晰可见，挺拔的背影遮住背后的手，手上什么也没有。

杰克也想让达克斯体验一下失望的感觉，他等了这么久，应该讨回来。所以他这次什么花都没带，但那些花其实早已经被他包好摆整，放在了客厅，他只是想假装不关心，好让达克斯在意他一下。想到这，杰克眼睛弯得要眯起来，任谁来了都觉得给他叉上个尾巴就能摇一整天。

时间一分一秒过了很久，久到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几个老人和乘务员。

最后一班车也开走了，只留下一个女空军。杰克认得她，那是新转到达克斯手下的女兵，自愿上的战场，叫玛尔塔。

玛尔塔在看到杰克后没有说话，只是捧着件衣服，眼神躲闪——衣服破败不堪，上面挂着达克斯的号牌。

“对不起。”

杰克从那天之后就把自己锁在了家里，但不久后又开始去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因为遗体没有找到，军方只收拾了一下达克斯的东西，重要的被留了下来，其它都被杰克包在了箱子里，衣服也收好，立了一座衣冠冢。

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他们都哭得呼天抢地，说达克斯是个英雄。

“我不想让他当英雄。 ”杰克说。

不知道为什么，杰克就是哭不出来，他就好像失去了情感，明明是自己最爱的人，他却没什么感觉。

夜里，杰克送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几人，那些老兵即使喝得看不清路了，也坚持自己走回去，还不断安慰杰克让他看开些，说罢，又哭了起来。这让杰克不禁怀疑他们才是那个最需要被安慰的人。

看着满是酒瓶的桌子，杰克叹了口气，记得上一次家里这么乱还是那个老东西的闺女出嫁他舍不得，就跑来喝了一晚上。

老不死的，达克斯看着睡在地上的人忍不住骂道。

“你先去睡吧，我来收拾就好了。”杰克说道，然后就开始打扫屋子。

酒瓶叮叮当当，垃圾和眼泪一齐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声响。

杰克想起来那天达克斯没有回房间，而是和他一起打扫卫生。

“唉，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全干，怪我，就这么把他放进来了。”达克斯从他手里拿走扫把，“下次我再把他放进来，你就把今天的事重复给我，我绝对不会让他进这个房子！”

可是，达克斯，我没法再跟你说话了。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好多事没和你做，即使是埋怨，你也听不到了。

达克斯，我不想让你当英雄。

又是5月，又是花开，好像什么都没变，但什么都变了。杰克捧着一大把鸢尾花向墓园走去，以往扫墓达克斯从来不会带这么多，但这一次，他足足带了两倍的花。

这天风很大，大到吹乱了他特意整理好的衣服。

墓园不大，在给每个墓碑都放下花后怀里还有一大把，但杰克并没有丢弃，而是往一个偏僻的小山坡上走去。

山坡上有一棵参天的橡树，枝头郁郁葱葱，树下是一块孤零零的石碑，上面刻着达克斯的名字。

“达克斯，”杰克放下花，坐在墓碑前，任凭狂风肆虐，花瓣飞落身后。

“我好想你，我来看你了。”

杰克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有担心他在那边过的好不好的，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是这些话他都得不到答案，就像那些被寄出去的信，永远没有回应。

“达克斯，我有点困了。”杰克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只要他一闭眼，脑袋里就会浮现达克斯的脸。他时常会幻想，如果那天自己带着花，达克斯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杰克闭上眼睛，没有哭。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见了翻书的声音，他听到有人念着自己的日记，还发出轻轻的笑声。

幻觉吗？

杰克闭着眼，慢慢地睡了过去，耳边还不时传来熟悉的嗓音。

梦里，他又看到了达克斯，但这次他不再痛苦，而是牵起对方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向田野的尽头。

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是吗，达克斯？

是吧，达克斯。

告白篇